女管家可以成天随意进出我的餐具室的程度。管家的餐具室,至少在我看来,是个办公要地,是家务运营的心脏,在性质上并不亚于一场战役当中的司令部,所以,在这其中的大小物件,每一样都必须完完全全依照我的意愿摆放得井井有条——并且要维持原样——这是绝对不能含糊的。我可不是允许各色人等进进出出、又是质询又是聒噪抱怨个没完的那种管家。如果想要一切事务都能顺畅协调地得以施行,管家的餐具室就一定得确保私密和清静,这是显而易见、毋庸置疑的。
事有凑巧,那天傍晚她进入我的餐具室的时候,我其实并没有在处理公事。也就是说,那时正是一天的工作临近尾声,那个礼拜又碰巧风平浪静,因此我也难得地享受到一个钟头左右的闲暇时间。前面已经说过,我已经不太确定肯顿小姐是不是捧着一瓶花进来的了,不过我确实记得她是这样说的:
“史蒂文斯先生,您的房间在晚上显得甚至比白天还要令人不快。那个电灯泡太暗了,肯定是不适合用来阅读的。”
“它完全合乎需要,谢谢您,肯顿小姐。”
“说真的,史蒂文斯先生,这个房间活像个囚室。只需要在墙角摆上一张小床,就完全想象得出那死刑犯在这儿度过最后几个钟头时光的情景。”
也许对此我也说过一句什么,我不记得了。总之,我的目光并没有离开面前的书本,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正等着肯顿小姐告退然后离开呢,却不料突然听到她说:
“现在我很好奇您到底在读什么呢,史蒂文斯先生。”
“不过一本书而已,肯顿小姐。”
“这个我看得出来,史蒂文斯先生。可到底是本什么书呢——这才是让我大感兴趣的。”
我一抬头,发现肯顿小姐正朝着我走过来。我把书一合,把它紧紧地抓在手里、贴在胸口,站起身来。
“说真的,肯顿小姐,”我说,“我必须要请您尊重我的隐私。”
“可是你为什么要对自己读的书感到这么难为情呢,史蒂文斯先生?我相当怀疑这可能是本相当下流的书呢。”
“这是绝不可能的,肯顿小姐,爵爷的书架上面是没有一本你所谓的‘下流’的书的。”
“我曾听说很多学术性的书籍当中都包含最下流的段落,可我从来都没有胆量去找找看。好了,史蒂文斯先生,请你务必让我看看你在读的到底是本什么书。”
“肯顿小姐,我必须要请您不要再纠缠我了。我难得有这么点属于自己的空闲时间,而您却非要这样胡搅蛮缠,这真是让人难以忍受。”
可是肯顿小姐却继续向我走来,我必须承认,在这种情况下最好以什么样的举动来应对还真是有点难以确定。我曾想到过干脆把书往桌子的抽屉里一扔,然后把抽屉锁上,不过这未免有些过于戏剧化了。我只能往后退了几步,那本书仍紧贴在我胸口上。
“请让我看看你抱在怀里的到底是本什么书,史蒂文斯先生,”肯顿小姐道,继续步步紧逼,“看过以后我就不再打搅你,让你尽管去享受阅读的乐趣了。这到底是本什么书啊,为什么你这么着急上火地要去藏藏掖掖呢?”
“肯顿小姐,您是否发现了这到底是本什么书,其实对我来说根本就无所谓。可是就原则而论,我反对您就这么不请自来,并且侵犯我的私人时间。”
“我很好奇,这到底是一本完全高尚的书呢,史蒂文斯先生,还是你其实是在保护我,以免我受到它可怕的影响呢?”
这时她已经站到了我面前,而突然间,气氛发生了奇怪的变化——就仿佛我们俩一下子一起被推到了另一个时空当中。恐怕我也很难把我的意思完全解释清楚。我所能说的只是,我们周围的一切突然间变得完全凝固了;在我的印象中,肯顿小姐的态度也发生了突然的变化;她的表情奇怪地严肃了起来,我猛然间感觉她几乎像是被吓到了。
“请让我看看你的书,史蒂文斯先生。”
她伸出手,开始轻轻地把我手里的那本书往外抽。我感觉在她这样做时我最好还是把目光从她身上避开,可是她人靠我这么近,要想做到这一点,就只能把我的脑袋扭到一个很不自然的角度。肯顿小姐继续非常轻柔地掰开我握着那本书的手指,简直可以说是一根手指掰开以后再去掰另一根手指。这个过程似乎持续了很长的时间——在此期间我一直都尽量保持着那个很不自然的姿态——一直到我听到她说:
“天哪,史蒂文斯先生,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书嘛。只不过是个感伤的爱情故事。”
我相信,大概正是在这个时候,我决定无须再忍耐下去了。我不记得当时我所说的具体字句了,不过我记得我相当坚决地将肯顿小姐请出了我的餐具室,这个小插曲也就此告一段落。
我想,我应该就这个小插曲所实际涉及的那本书的情况再多说两句。那本书确实可以被描述为一部“感伤的罗曼司”——有不少这类小说摆放在藏书室里,也放在几间客房里,主要是供女客们消遣之用。而我之所以会选择阅读此类作品,有一个很简单的原因;这是一种维持并且提高自己对于英语这门语言的掌握程度的极为有效的方法。我个人认为——不知道您是否同意——就我们这一代管家而言,都一直过于强调高雅的口音和对语言的掌握在专业期许方面的地位;我的意思是说,有时候这些因素被强调得过了头,甚至不惜以牺牲更为重要的专业素质为代价。尽管如此,我从来也没有否认优雅的口音和对语言的熟练掌握自是一种极有魅力的特质,而且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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