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来医院了。
医院各有各的不同, 但在患者看来,都是一致的绝望的白。
他还记得,第一次来医院, 老父老母、同事、妻子、一双儿女,还有杂七杂八的朋友, 来了一大片。
后来,会来医院看他的人就越来越少。
那些人是逐渐淡去的。
首先淡去的是一些关系不太密切的同事和朋友, 其次是一双儿女, 都各自有了家庭事业, 就没再管他了。
再然后,关系再好的朋友和同事都淡去了, 妻子也不怎么来了。
他们是典型的昭和式家庭,他日常就是上班工作, 然后加班, 全把家当作过夜的酒店, 作息完全颠倒,和妻子一天都说不上几句话。最长的一次, 几个月都没有和她说上一句话。
最后淡去的,是他的父母,他们死了。
胃癌几年,也治了几年。
钱治没了, 家也治没了, 连朋友也没有了。
这几年的患病生涯,像是有个橡皮擦在他生命里擦去了一截。
空空落落的。
他过的不是几年,而是将一天的住院生活, 反复过了几千次。
有时他好点了, 也会回家住, 但妻子早已搬走了,回家也只不过是从一个病房,搬到了另一个病房。
尽管如此,他从未有过轻生的念头。
或者说,对于他这个年代的事,死是一个有点久远,同时又很自然的事情。
它会自然来到,不会以人为意志转移。
所以,虽然精神上很痛苦,但忍受病痛和生命中的空白,就像忍受枯燥无味的工作一样。
死亡很缓慢。
岁月从不会放下它的屠刀,它用五十年的时间杀一个人。
他来到了医院,住进了病房。
中间兴许还有看医生等程序吧,但他不记得了。
人麻木起来,生命的长度也会因此变短。
住病房,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看窗外的树。
那是一颗长满藤蔓的树,而高处,大概在树的中间地段,突兀地长出了一个不规则的圆盘。
这个圆盘就像是一座空中花园。
上面长满了小草、不知名野花、麒麟叶,还有苔藓和地衣。
这个花园就在他窗外,他每天一打开窗帘就能看到。
他看着那些植物,虽然完全不了解植物,但也觉得别有一番乐趣。
住院的生活很无聊,每天只是在默默忍受疼痛,等化疗,等医生的安排。
他已经切除掉了一部分的胃,食欲不振、神经疼痛、溃疡,这些症状都在困扰着他。
他时常一睡就是一天。
阳光明媚的好天气,他也会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其他病人。
每次走在路上,看着那些或麻木、或绝望、或枯萎的人,他都感觉胃部像是在溃烂。
时间在他的身体里好像降下了神迹,让他每一刻都能感觉到时间的存在。
他觉得自己好像每一刻都在变老,身体也越来越虚弱,消瘦。
医生说,这叫恶病质,是癌细胞抢占了他身体的大部分营养,导致人体器官因为失去营养而出现功能衰退。
他默默想,啊,老死似乎也是这个道理,器官都不能用啦,然后慢慢死掉。
看到这里,苏茶若有所思。
死者记忆最深刻的就是住院的经历,闪回了数段前几次住院的经历,然后才大篇幅的展现最近一次住院的经历。
这也是正常的,越近距离的记忆,就越是深刻清晰,尤其是死前这一段岁月。
他又开始疼了。
其实疼痛也是一件恒久的事情,从他确诊胃癌晚期前,他的胃部就经常隐隐作痛,确诊后,这股隐痛便像是身体的一部分般,留了下来。
更难忍受的其实是神经痛,这当然也是医生告诉他的。
神经痛直接作用于神经,痛起来连镇痛剂都不管用。
最让人绝望的是,人体会对镇痛剂会产生抗药性,而疼痛却不会因此而习惯。
它会持续的折磨他,恒久而稳定。
恍惚间,他看到了窗外的空中花园。
几只小鸟在那里休息,叽叽喳喳,但是他听不见。
而那些植被绿株,虽然并不好看,但各自生存,一片生机。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他开始想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一个一直以来都没有想过的问题。
他为什么活得这么痛苦,可以不这么痛苦吗?
他要死了吗?他为什么会死,可以不死吗?
倒也不是不甘,毕竟他这么一把年纪了。
他只是单纯的疑惑不解,这一切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发生在他身上。
苏茶旁观着这一切,以一个近乎第一人称的视角。
看着他逐渐死去的容颜,光是那分枯槁,都会让人于心不忍。
哪怕是最不能共情的人来看,也会产生由衷的五味杂陈。
因为目睹了死亡的本真。
与此同时,老人的痛,老人的各种情绪,也通过精神空间浓烈地传递给了苏茶。
她切身地体验着老人临死前的痛苦。
窗边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半个猫猫头,对着苏茶说道:
“伟大如您,要不我们还是出去吧?这里有些不稳定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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