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有句古话, 叫做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殿下如此说,倒是令臣平白担了个罪名来, 实令臣惶恐不已。”
江萨亚右手搁于左胸前, 作垂首状。这一举推诿也叫谢今朝搁下了茶盏,正眼瞧了一瞧那与他眉眼有互通之处的男子。
实为令他厌恶。
本意是不愿多费口舌,各取所需把话说通了便起身就走, 却不成想他先咬文嚼字,在这儿挑战他的耐心。
“王使汉话学得甚通。”谢今朝挑着眉梢,看起来还是那副笑作春温的模样,眸色却无端浸着寒意,只是那温润模样在经年往日已打磨许久, 藏情至深处, 徒留浮于青萍之末的善意诓骗人心。
谢今朝的身世不算鲜为人知。
当年北狄通汉,邯勒王嫁女一事可谓从北域一路传至中原。更有胤朝太子亲迎足显重视之地,两国举亲, 四国来贺。
可当年的辉煌挺阔一如蚕沙枕头, 戎马倥偬之下,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也就漏了满地黄沙掩埋枯骨, 自此销声匿迹。
如今他们这一州部隶属辽国旁支, 也不过近几年来才稍稍正了名, 对大辽俯首称臣的卑微地步缓和了一些。但辽帝步步紧逼,原先定下的契约仍旧令州部的每一位首领不敢忘, 更令大都王索隆达镌刻入梦。
世事难料定, 本以为漠北十三州与大胤朝除却战事纷扰以外当老死不相往来, 却竟也能步北狄的后尘, 再嫁公主入中原。
成王败寇, 他们灭了北狄先祖,踏他人土地为我疆域,却又与北狄后人相对而坐,不论胤朝皇帝还是监国太子,皆和风细雨,不咎罪愆。
可他们之间隔着血海河山,不是三两句话亦或是以时间消磨便能化干戈为玉帛的事,故而胤朝对昔日之敌的善举友态早便令江萨亚有所疑虑,如今得机会与胤都太子正面交锋,心下之疑更是如此。
他的生母是北狄嫡亲公主,外祖是大漠枭雄邯勒王。生母娜尔罕公主名动西疆,盛得帝宠,奉为国后,却又一夕之间如彗星陨落,分崩离析。
如今大敌当前,这胤都太子却并未如同他所预想的那般冷眼相待——
他平静得令人生寒。
再抬起眼,话里话外便已有了试探之意。江萨亚不喜茶水苦晦,但亦如是举杯饮下,聊叹之间拨弦扯丝:“太子殿下骨血里只流了一半汉人血脉,另一半仍是属北域,不过是比起臣来多受汉话熏陶,实则也算不上是正统中原人。”
“昔有杨贵妃胡人血统,再得宠爱也只落得贵妃之名,而沾不上后位,更不必谈何立子嗣为皇太子。而胤朝国君立胡人为后,如今更令有半胡人血统的皇子为储君,这等先例可不算多。”
“王使想说什么?”
诱饵在前,将话头率先挑开,就是撂了话匣子,即便是无话也需有话可说。谢今朝转而望着小几上已要燃烧殆尽的香灰,示意宫人又换了新香,添上一壶滚茶。
“无他。只不过是艳羡之余,又觉当下能与殿下促膝而谈之景实所令臣惴然罢了。”
“王使这话弦外之音不少,是有意在向孤示明,昔日北狄覆灭另有隐情么?”总有一人要将水面之上的浮萍褪开见蛟藏其中,谢今朝自然知晓他没这么好心以仇敌之身同他倾囊相告,他抛出的引子,还得看看值不值当换再说。
这北狄二字从谢今朝口中流出,难免令江萨亚觉有尘土洗净之感,“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臣岂敢于天子眼下胡乱猜度。更何况我以漠北十三州王使之身与殿下论此事,名不正且言不顺。”
“这么说,王使若不是漠北民,便说得了?”谢今朝唇角的笑意更甚,“可你本也不算得是漠北王使。”
“你若说孤有半分胡人血统不堪为储君,那王使这大都王养子之身,岂不是更无说话的份量?”
眼见江萨亚泰然神色渐失于眉间,谢今朝好心替他将凉茶换下,再接上一盏,续道:“但在其位,想要的东西也多,孤并不认为王使会对漠北十三州汗王一位无意。”
“可王使藏拙多年,若是一朝王位触手可及之时,被捅出如此身份,一切便要麻烦上许多。更何况,大都王自己也未必——”
“对王使毫无顾忌。”
前朝沙场折磨多年,果然非常人所能匹敌。想拿捏他的短处,却未曾想自己的底细早已被人轻易握于掌中。瓮中之人原为引线之人,是他疏忽。
中原人身在沙场,靠着的绝非蛮力相拼,而是兵法运计。什围伍攻之术,龙韬豹略之诡,能将多少险境反转、夺回主权置死地而后生。
正如当下,不顾顾,而自为其饵。
思及此,江萨亚松了凝结于眉宇间的煞色,转而失笑起来,摇着头攥紧了浸了烫的瓷盏。“殿下深谋远虑,臣自愧不如。只是殿下远在大胤,是从何得知臣子身世?”
“人非草木,岂能不留痕迹。只是话说到此,王使还要同孤打哑迷,孤便不愿再多耗费时辰了。”
江萨亚闻言颔首,指节攥了又攥,方才开口道:“臣自然不敢在殿下面前卖弄手段。只是殿下想必也知,臣与众多来使不日便要遣身漠北,唯一挂心不已的,便是吾妹努尔古丽。”
“眼下正因陛下未曾给出明切的去处,而吾妹却在入京不到半月光景之中接连遇害,不得不令臣等忧心,又如何得以放心离去。”
“陛下已在琼英阁加强戒严,有容妃与赵氏子先例在前,想必令妹大碍难再生,安心养伤便是。陛下爱护公主,自然不会令其再受无妄之灾。”谢今朝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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