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习惯了自我封闭的谢迎年来说, 坦诚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哪怕在主治医生面前也只交代了其中的一部分。
她的安全感是负值,从被亲生母亲抛弃的那一刻起便跌出了地平线, 往后的日子是一步步验证病症的过程, 创痕难以治愈,她艰难地跟另一面的自己相处, 甚至为了“正常人”的永久身份做好了孤寂一生的准备。
越得不到的东西越想要, 所以她一直在寻找可以寄存一切的那个树洞,让腐烂的根重获新生。
谢迎年自认不是什么大善人,梁素芬施建国夫妇对她的养育之恩到底唤醒了几分做人的良知,照顾施采然是她作为姐姐分内的事,是责任,病发之前的目的很纯粹。
那之后多多少少偏离了轨道, 却是她真正该步入的正轨, 百分之百的占有, 施采然畏惧了想逃离,最亲近的人也不能理解她, 早有预料的结局, 但走到这个篇章还是不可避免感到遗憾。
所以跟施采然再次出现裂痕的那几年, 谢迎年用工作麻痹了自己,成就了新闻报道里不要命的敬业形象。
她外表冷淡,却很向往浓烈到密不可分的感情——无论什么关系。心里的那团火无处可烧, 在原地吹出了一片荒原,也没想到有生之年会遇到慰藉的雨, 几朵水分充足的云哪也不去, 就稳稳当当地停在她的上空, 孕育了她以为不可能的永远。
当年对钟迦施以帮助不过是举手之劳, 二十多岁的谢迎年在影坛闯荡出了一些名声,不介意出点钱再为自己粉饰一层迷惑性极强的金箔,别的什么也不图。
本该是厚重人生中不足为道的薄薄一页纸,但好像冥冥之中注定了她们的缘分不止于此。
茫茫人海,难得的邂逅,也许仅此一个,谢迎年尝试着走出伪装,走出缄默,真实地面对她想共度一生的人。
想说的很多,从身世到这种病,但她很难自己开口,像是第一次学会跟人倾述似的,总是起个头又停顿好半天,然后在艰涩的思索中发现自己几乎是囫囵吞枣,连骨头带刺,咽下了过去所有不如意的感受,以至于再伤筋动骨的事都说得平淡如水。
“那这个是……”钟迦戳了戳她腰后荆棘鸟的纹身。乍一眼很漂亮的刺青,像从瓷器瓶口伸出来的青枝上开着妖冶的彼岸花,冷冽的白与夺目的红矛盾共生,想到荆棘鸟一生只唱一次歌的故事,极具生命力的美中又有几分哀切。
陈年的伤疤被轻柔地划过,谢迎年侧躺在床上,肩头有被啃咬过的痕迹,她背对着钟迦,沉默一会儿才说:“菜馆起火了,我冲进去救人,没救到我的养母,只来得及救出施采然。”
坦诚相待以来的第几个夜晚?
谢迎年记不清了,她已经习惯了这样一问一答的方式,也不知怎么,比心理咨询时倪茜刻意营造的氛围更让人放松,对方循循善诱,极有耐心地让她一点点走出自我禁锢了很多年的圈子。
夏日夜晚,两个人放着卧室大床不睡,到顶楼别致的小房间里挤一张单人床,天花板装了透亮的玻璃,星星和月亮都仿佛触手可及。
“她很重要吗?”星罗密布,钟迦找到最亮的那一颗,下意识地问道。
想象着谢迎年以前就待在差不多大小的屋内,钟迦忽然明白了对方的微信头像是什么。
电线交错房屋破败的弄堂,也许巷道狭窄,路也不平,就像片场搭出来的握手楼,楼与楼之间布局紧凑,阳光成了稀客,衣服是阴干的,下雨天自行车碾过是青石板翘起又落下的声音,水花四溅……居住条件实在说不上好,但随之展开的想象能给人心安的感觉,是家的感觉。
映着星空的眼睛流露出些许懊恼,钟迦心里埋怨,自己怎么小了她那么多岁,星星不是同一颗,月亮不是同一轮,我也没有及时出现在她的身边。
暖黄的灯光亮着一盏,就在谢迎年手边,她轻轻眨眼,准确地理解了对方并未言明的人称代词,平静地说:“曾经。”
小小一张床,身体紧挨在一块儿,钟迦抱着谢迎年,极致的欢愉过后是动也不想动的困倦,她将脸贴在对方柔软的发梢上,声音略有些沙哑:“我理解的,妹妹嘛。”
嘴上说着理解,垂眼时纤长细密的眼睫又从发间扫到了裸露的肩头,湿漉漉的,谢迎年伸手向后按住那颗拱来拱去的脑袋,无声笑了一下:“不是那种感情,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形象?”
“我也没说是那种感情,至于后面那个问题……”钟迦握住她的手,拿远了些,头更往下埋,在被子里夹着腿闷闷地说,“你自己不知道吗?”
谢迎年:“只有在你面前是这样。”
钟迦跟她隔开一点距离,玩着她黑亮的头发,指尖翻飞,展现很难派上用场的灵活,很快就编了条辫子。唇角压着难掩的笑,随意地应了声:“那我还挺荣幸的。”
床的另一边动了动,谢迎年翻身过来面向她,捏着那根贼心不死的手指,往温热的指腹亲了一下:“是我要谢谢你。”
这么近的距离,盯视的每分每秒都在让空气升温,近在咫尺的漂亮脸蛋,钟迦看着谢迎年张口,声音温柔,逐字逐句地拨动了自己的心跳:
“谢谢你,接纳了我的全部。”
钟迦嘴笨,小时候就不会讨乔映秋的欢心,愣了愣,眼睛瞬间红了一圈,分明是很激动,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大概是谢迎年对她说过的最郑重的话。
最近她也查了很多资料,知道这类的病患难以像正常人那样去表达心意,那么这一句其实很近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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