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老三讨了回信,欢喜非常,去城里禀报了学政,得了一两赏银。过了几日,又到巡抚衙门代陶家领了六十两贶金,还有两匹绸缎,一套御制诗集,中间又克扣十两。陶铭心去衙门谢了恩,巡抚说盂兰盆节后会组织江南地区赴宴的老者在南京会合,一起北上。陶铭心惦记青凤,等不得,想立刻北上。巡抚也同意了,给他一纸加印公文,命他在八月十日之前必须抵达通州,届时将公文交给州府衙门,赴宴者将在那里会齐,一起入京。
陶铭心去书店告别娄禹民,家人说娄禹民已离开家,去安徽收书去了。在村口正巧遇到阿难,骑着一头大青骡,拉着一辆牛车,上面全是家当,任英娥抱着儿子坐在车尾,见到陶铭心欠了欠身子。阿难下了骡子,笑道:“我以后住回村里了,我娘做主,把这里的宅子给了我——这些年我父亲也不怎么回来住,闲着也是闲着。”
中元节这天,阿难带着妻小随陶家一起给素云、七娘上坟,想起幼时相处的岁月,阿难也洒了一把泪。坟前,何姑局促地站在一侧,不敢直面七娘的墓碑,生怕她从里面跳出来和自己吵架。赵敬亭看出她的心事,捧起一碗祭酒对着七娘的碑道:“七娘,你生前也是个女英雄、雌好汉,天底下没有心眼儿小的英雄好汉,你老爷年纪大了,要人照顾,你在地下好好保佑咱们家,不要嫉妒,不要怨恨。”
七月十八,陶铭心和阿难收拾了行李,搭船北上。师徒二人多年不曾亲密相处,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阿难将父亲把他赶出来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还说了当初乔陈如要他杀英娥,好继承神秘的父业。陶铭心感叹:“这个谜题解了好些年都解不开,你父亲给皇上做的差事到底是什么呢?”阿难道:“我有预感,咱们这次上京,会知道这个秘密——我娘偷偷跟我说,今年过了年,我爹在皇上跟前有些失宠,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日,两人坐船到了顺河镇,往前就是山东省界。运河岸边有旅店,连日在船上作息,狭窄不便,反正盘缠充足,师生两个便上岸休息。这家店很简陋,好在宽大,像北方那样,砌了一丈多长的大土炕,只有他们两个客人。
店主叫许大眼,四十出头的年纪,嗓门大,性子热情,他妻子是个哑巴,负责做饭。村野地方,没什么稀罕物,晚饭做了猪肉炖白菜、鸡蛋羹、煮荠菜,倒很下饭。师生俩吃了个浑圆肚饱,陶铭心喝了浓浓的蜜茶,又要热水洗了脚,浑身通泰,在大炕上舒展了身子,很快酣酣地睡着了。
半夜,忽然被一阵吵闹声惊醒。阿难起身去看,外间屋的灯已经亮了,两个公差押着一个戴枷的犯人,正嚷着要店家打火做饭。许大眼见他们是公差,不敢抱怨,叫起妻子去厨房收拾。两个公差坐在桌旁,命那个犯人蹲在墙根底下,嘴里骂骂咧咧的,听意思,好像这犯人半路上投河自杀,两人费了好大力气才救起来,错过了脚程,半夜里才找到下处。
许大眼端来吃食,两个公差狼吞虎咽一番,吃饱了,唤来那犯人,把些残羹剩饭都倒在他的枷板上,这犯人用两手抓着往嘴里塞,样子恶心,还发出享受的咂嘴声。那两个公差喝着酒,看戏一样笑个不住。
阿难这才看清那犯人的模样,头发灰白,胡子蓬乱,身子不高,瘦得皮包骨头,衣衫褴褛,脸上黑黢黢、脏兮兮的一道道泥巴,眉目之间觉得有些眼熟,不过这个岁数的人,只要留着胡子,长得都差不多。
犯人吃完了,往地上啪啪吐了两口浓痰:“娘的,让人干眼馋,给两口酒喝!”两个公差骂道:“喝你妈的驴奶去!你下午在河里没喝饱么!要不是你死了得连累我们哥俩,谁稀罕救你!吃饱了就挺在地上睡,老老实实到了京城,我们顺利交了差,到时候给你买一坛子好酒,留着刑场上喝。”
那犯人冷笑道:“刑场上喝?呵,这次去了,还不定谁有罪呢!我好言劝你们,对爷爷好一点,这人的命运啊,朝夕可改!万一爷们儿我翻了案,春风得意起来,你俩岂不是要吃大亏?不如现在咱们彼此和气,将来都有个退路。”那公差一碗酒泼在他脸上:“狗杂种,瞧瞧你的狗样子!还翻案!这天地翻过来,你也翻不了案!”
这犯人的声音有些熟悉,像是在三棵柳村听过,莫非是个同乡?阿难正想着,陶铭心在后面低声道:“是罗光棍,他怎么在这里?”阿难一拍脑门,也想起来了:“对,就是他,他犯了什么罪?先生,咱们可要打听打听?”陶铭心摆摆手:“不要多管闲事,罗光棍是个难缠的无赖。”
两个公差举着灯进来,见有两个人睡在一侧,骂了几句,脱了靴子上炕,将罗光棍的脚铐锁在大门上,又扔给他一卷席子:“大夏天的,你就在地上睡,才凉快。”罗光棍抱怨了几句,只得躺下睡了。刚躺下没一会儿,外面又嘈杂起来,听起来足有几十个人,无数火把照得窗外亮堂堂的,这些人吆五喝六地,也不敲门,一拥而上将两扇门撞开,大喊:“都抓起来!”大眼夫妇赶出来看,被打翻在地,用脚踩着。这边,一众官兵冲进来,将炕上、地下的五人都拖了出来,用铁链锁起。
没人知道怎么回事,公差连说大水冲了龙王庙,拿出押解犯人的公文,官兵看了,放了他们三个,两个公差牵着罗光棍慌里慌张地去了。陶铭心缓过神来,摸出巡抚盖印的公文:“我受邀去京城参加皇上的寿宴,这是我的学生,路上照顾我的。”为首的看了公文,对他拱拱手:“得罪!陶老爷担待!”大手一挥,将他师生二人也放了,只剩下大眼夫妇,还在地上哀号。陶铭心看他们可怜,问了句:“官爷,这是为什么事?”为首的道:“反贼!这两口子!”
大眼高喊冤枉:“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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