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 大朝会,干元殿中一片素缟。
满殿臣工表情都是一般无二的沉重,甚至几乎算得上苦大仇深。不过这压抑的气氛却跟宣德帝的驾崩没有半点关系, 而是因为此刻大殿上正在讨论一个大梁不得不面对的沉重问题:
迁都。
萧尧带着一身战火硝烟大马金刀坐在殿前,在一众乌泱泱站着的臣子们中显得十分突兀。倒不是他恃功而骄不尊朝堂臣子之礼,实在是他现在浑身是伤到处都在噗噗冒血,两个老太医不得不围着他争分夺秒地查缺补漏。
齐琛看着几乎去了半条命,脊背还是依旧挺拔的萧尧, 温言问道:“端己, 你怎么看?”
众臣和宗亲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迁与不迁, 萧尧的意见至关重要。
萧尧一脸冷峻, 也不兜圈子假客套,直截了当地回答:“我没什么想法,军人就是服从命令。陛下让末将守, 末将保证还能再守四日,如果要突围迁都, 末将有六成把握护陛下周全。”
“只有六成?!”太傅孟丘上前一步皱眉道:“天子龙体贵重, 不可冒此奇险。还是应该固守待援。”
孟丘的话获得了一些赞同, 但工部尚书却站出来反驳道:“太傅所说虽看似稳妥,不过有一个问题,待援,那这援军什么时候能到呢?”
孟丘似乎早就料到有此一问, 他既然提出了固守待援,自然也想过这个问题。
“七日内援军必至。”孟丘笃定地回答:“兵部早已做过测算, 短则五日最多七日, 江南的援军就能赶到。到时候咱们里应外合, 定让上庸有来无回!”
工部尚书看着这个“德高望重”的书呆子,几乎要被气笑了。萧将军明明白白说只能守四日了,这多出来的三天怎么办?靠四书五经来教化乌默尔让他突然爱好和平吗?
他几乎顾不上礼节了,冷哼一声:“让你孟家子弟上城,或可多撑半日。”
孟丘自然听出了尚书话中的讽刺之意,他双目一瞪,大声说:“自然!不仅我孟家子弟,还有我所有的学生门生,包括我这把老骨头都会上城,任由将军差遣!”
老先生一脸坚定,那眉眼间纵横的沟壑都带着时光也改不了的倔。他是真的准备好跟京城共存亡了。
齐琛端坐在王座上,听着这殿前的争论。群臣你来我往,说到激动之处已经是面红耳赤,顾不得文士斯文了。
是走是留,各有道理。
走,突围的路上危机四伏;守,可能撑不到援军到来的那一刻。
齐琛无奈地想,这皇帝可真不好当啊。道理都被别人说完了,意见提了一大堆,可决策只能他自己来做。
后果也只能由他一肩承担。
“好了。”齐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殿中的叽叽喳喳立刻停了下来,众臣皆面带紧张,等着齐琛发话。他们知道,这是新帝已经做出了选择。
可是齐琛在开口前,还是先向萧尧投去了一个抱歉的神情。那一瞬间萧尧就明白了他的决定。
萧尧微微咬了一下后槽牙,冲着齐琛点了点头。
齐琛感激一笑,站了起来,语气神态中已经有了帝王的威势:“朕在召集诸位爱卿之前,已经去见过了皇祖母,原是想让皇祖母准备南迁。可皇祖母问朕,人走了,皇陵呢?”
群臣面面相觑,方才吵了这么多,没有一个人想起地下的那些老祖宗。
见众人无言,齐琛才继续道:“皇祖母说,让朕走,她留下守着这里。她在,皇族就不算抛弃祖宗仓皇奔逃,她要留下,留下守住皇家最后的颜面。”
“皇家的颜面,”齐琛无奈一笑:“国事至此,还有什么颜面可讲?”
工部尚书心中一松,看来陛下是准备采纳他的建议,迁都了。
未料齐琛接着说:“可是,颜面可以不要,脊梁却不能一起丢了吧?!大敌当前,抛下百姓逃跑的君王,历朝历代有哪一个还回得来的?”他不容质疑地沉声道:“朕不会走!就算四天后城破亡国,君王死社稷,也是天经地义,到了地下朕也能堂堂正正拜见祖先!朕就在此,半步不退!”
尘埃落定,一切争论烟消云散。
萧尧站了起来,抬手在自己胸膛上砸了一下,那就守到最后一刻,流尽最后一滴血吧。大梁的儿郎,站着死,顶天立地。
背水一战了。大臣们纷纷把小厮家丁甚至子侄送上了城墙,百姓们也被这众志成城所感染,自觉加入了守城的队伍。孟丘确实遵守了他的承诺,一大把年纪了亲自跑到最为吃紧的中山门,带着数百儒生要加入守城。
耿强面对着这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穿着军装怎么看怎么别扭的书生,一时都有些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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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热火朝天,皇宫之内反而安静了下来。京城的夏日雨季,到处都是潮湿不已,夜深了,齐琛独自撑着伞,拖着疲惫的躯壳,走过长长的宫道。
细雨濛濛,他缓缓眨了眨眼睛,抖掉了长长睫毛上一颗调皮的水珠,心中有些羡慕萧尧。战场厮杀快意恩仇,才是儿郎们的热血梦想,而不是像他这般在死气沉沉的深宫中算计人心。
阿离一定也很不喜欢这里吧,齐琛心想,这人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是不是自己当了皇帝之后累得沧桑了不好看了,勾不住人了?
大梁的新帝被自己的想法整的心里七上八下的,一路上胡思乱想,越想心里越没底,恨不得现在就出宫去寻人。
这念头刚起,齐琛脚步就是一顿,他看到了前方他的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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