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
无数次在她三四岁,娘还在府里的时候,就对她说:“生在谢府是你最大的福分,讨好府里当家的人才是最当紧的事情。”
她知足了。
给谢安看病的大夫刚出门,看见眼前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人不知站了多久,长睫上都落了一层雪。绣样精致的广袖上还染上了属于有门面人家里的那股子清冷味儿。
一看就是谢府的人。
但是等大夫抬头,却撞入那人眼底的深渊,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一把刀架在脖子上的冰凉触感,和无形的压迫,硬生生地将人吓软了。
“郎君是……”大夫赔着笑道。
“我看下姐姐喝的药。”卫怀柔牵唇,嘴角淡淡的一抹弧度。
与他对话的人并没有回答,甚至是不屑回答,分明是请求的词,到了那人嘴边却成了最要命的威胁。
刚刚还被里头谢府大姑娘嘱咐过切记不应外传,可这……
大夫回头朝里屋看了一眼,犹豫了半晌,心想着应该是府里的大人,才终于将药箱里薄薄一层泛黄的药方颤抖着递了过去,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抬头看到一双冷白匀长的手在几个药名上轻点。
“这些,去了。”
屋内,谢安渐渐回过神来,看着大夫走远松了口气,动弹了一下却发现手臂麻了。
绣云还压在她肩上意不平地抽泣,也不知道是刚才的那番话撞到了她什么软肋,谢安只好笑着,轻轻推她道:“好了,别哭了,赶紧下去。”
绣云却闹着不肯下去。
谢安无奈,只好骗她说:“外边来人了,正看着你呢,还不下去?”
绣云囔囔着,转头往窗外看,谢安装着样子指向窗外,手指却在一瞬间僵住了。
窗外真的站了一个身形颀长的人,投下一抹阴影在窗纸上。
还是个男人。
……
绣云连滚带爬地下去了。
谢安不动声色地整理好了有些凌乱的衣衫,以为是下人,随意将头发扎成了一个髻别上一支浅红玛瑙步摇,披上白色裘毛的披肩便下了榻。
稀疏的梅花花影零星落在窗前,雪里他拥着披肩,乌发散落肩头,听到里屋的动静,长睫微抬。
他隔窗唤她。
温顺又轻柔的一句:“姐姐。”
绣云急匆匆将门打开,看到来人却立住了,好一会儿才憋出来几个字:“……三爷。”
卫怀柔换了身素白的压边绣云广袖,身上落了薄薄的一层雪,长睫微垂,目光浅淡凉薄,在穿过绣云落在正朝屋门口走来的谢安身上的那一刻化作了温驯。
谢安将眼底的一丝讶异压进心底,看着眼前颀长,落下的阴影覆盖住她身躯的少年,没了方才的倦怠和病气,含笑道:“三郎怎么来了?”
不咄咄逼人时,她的嗓音带着种来自江南的轻柔温暖,虽保持着平静和疏远,但听上去已经能化了人的心。
“我来看看姐姐。”卫怀柔颔首。
他尾音中带着乖顺,偏偏长得又漂亮,就像是一只毛绒绒的小动物,刚刚从梦中醒过来,偏了偏头的感觉。
余光瞥到谢安,她换了件鹅黄的裙衫,衬得肤色有些苍白。
卫怀柔不着痕迹,慢慢收回了目光。
“方才顺路过来,来看看姐姐。”他补充一句,旋即垂眸,目光轻轻落在谢安身上,然后又有意地将目光避开了谢安,看着别处打量。
他仿佛是在官场里那种尔虞我诈的日子过久了,说谎都不用打草稿,但毕竟还是个十六七的少年人,说谎间的神色闪烁留意些便能看得出来。
谢安假装看不出什么,却低头不自禁地笑了笑,转身吩咐绣云:“再去拿个手炉来。”
谢安将绣云递来的手炉裹上了一层毛绒绒的裘皮,塞进卫怀柔手中:“三郎许久没来府内,我带着三郎转转。”
他面上有些讶异,旋即轻轻笑了下,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微微拉住谢安的衣袖:“姐姐,小心滑。”
谢安低头看了一眼,才留意到积雪刚化、湿滑的地面。
她温声笑了笑:“前几日别府送来了些京城里少见的黄梅,这会儿刚栽下就都开了,甚是漂亮;还有外院恰巧开了些九瓣梅,形状样貌很是特别……”
他看着走在前面,在一片雪色里步履语速显得有些仓促的谢安的背影,那点温顺消失殆尽,瞳孔漆黑望不到尽头,而眼底染上一层浅薄的细碎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