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清谈著称的名士风采也不差些什么。此时听她又再骂起来,心头只觉好笑。
刘镇细听两句,却似闻着血腥的猛禽,噌一下爬起身来,提了墙角的木棒就走出门去。
朱氏先前并不晓得他在家,直到刘镇一棒子砸在她脚边,唬了一跳,嗷一声躲进了门。
刘镇皱紧一双浓眉,站在檐下斥她道:“你平日骂我,我少与你计较。今日骂阿宓,当心老子再揍你一顿。”
“她是什么金玉做的人不成?将你迷得五迷三道。你听她的撺掇,不认我也罢了,可往日刘怜待你薄了么?连在田里摸条黄鳝也尽下了你的肚子,喂你那几个狐朋狗友的狗嘴。
如今你在城中住大屋,做大官,出入都有一帮狗腿子鞍前马后跟着,风光得很!你瞧瞧你兄弟过的什么日子?因着你,连一房媳妇也讨不着呢!你这样的白眼狼,当初怎没在尿桶里溺死!……”
朱氏说着,跑进院中打起滚。屋里刘怜与刘秀慌忙跑出去扶她,却被她啐了一脸。村中不少人家听得风声,纷纷站到巷子里瞧热闹。
只是这却也没什么稀奇的,不过添一桩今日族中耆老要求臧宓劝刘镇与朱氏和解,重回宗族被拒。而旁人对此自然也议论纷纷,只不过从前是一面倒地斥骂刘镇,如今许多人站在臧宓这一边。
有人以为,既然早先断绝了关系,便索性彻底不来往,谁也别沾谁的便宜。有人以为,这血脉亲缘,打断骨头连着筋,刘镇与其重用外人,倒不如提拔自家的弟兄,人心隔肚皮,外人哪有血浓于水的亲族可靠呢?
只是思及往日如何待他,又有人难免面上有些臊,当时也是一腔打抱不平之心,为朱氏孤儿寡母撑腰,哪晓得刘镇瞧着凶悍勇武,实则也是个仗义之人呢?
这桩旧事自然激不起什么浪花,旁人不过好奇看两眼,各自散了。而刘镇则从屋后牵了马出来,打算径直带臧宓回城。
臧宓却将他拉进屋中,与他商议道:“先前卢军抢掠烧毁了周边大片良田,而今各家还有些余粮,可料得撑不了多久。我见村中许多人家如今已漫山找野菜,碗里的粥水清得可照出人影来。估摸着不到年底,若家家户户都无粮,难保不出大乱子。”
刘镇亦紧蹙眉头,却为难道:“先前我往江州买粮,满满十舱,花用许多银子,可若人人都等着接济,又哪有那么多余钱呢?如今连城中的富户也遭受不少损失,再要筹钱,难上加难。”
“我从前听崔娘子说,江南盛产丝绸,刺绣独步天下,但本地蚕茧却收得极为便宜,忙活一季,不过得几百文钱罢了。若在本地收丝,运到冀州幽州这样的地方售卖,而后在江州等地买米粮,你觉得这样可行么?”
北地气候并不大适宜养蚕,而轻薄柔滑的丝绸自然得贵胄豪门的青睐,只如今幽州冀州等地早已落入胡人手中,朝廷偏安江南,商贸不通,臧宓这想法虽好,却难成行。
“宜城丝绸自比江州便宜,若要以丝绸换米粮,径直往江州秦州倒合宜些。也算解燃眉之急。”
臧宓点头道:“若能成行,你便让人带着刘怜去。他性子端正敦厚,虽并非有大才能之辈,但却不怕他巧立名目,弄虚作假。往后历练出来,也是你的左膀右臂。”
“他在你手下做事,往后朱氏也不敢再动辄辱骂指责你,也免得旁人说你不顾兄弟间的情谊。”
刘镇实则也考虑过任用刘怜之事。人要成事,身边自然需得有得力的心腹之人,只是军中将士出征,每将头颅系在裤腰上,小五年纪尚小,刘怜便算是顶梁柱,又未成婚,若有个好歹,他难以向死去的父亲交待,因此这念头便作罢。
但眼下寻着法子筹钱筹粮,也是亟需解决的燃眉之急,且随着军中将士一道,并不似寻常客商走南闯北颠沛风险,因此倒并不反对。
“阿宓,我倒料不到你是个小军师。这事一石四鸟,若能办成,宜城上下也能安然度过这个寒冬,便无祸乱的隐忧了。”
因担忧臧宓受不得颠簸,刘镇一路将马速放得极慢。等到回城,天色已黑尽。
“家中这几丛月季太招眼,我估摸着当时不止一波人进屋来盗窃。幸而你当时并不在城中。”
刘镇一边将臧宓扶下马,一边与她说些闲话。臧宓便仰头去看探出墙头的枝条,此时天气热,墙头上早没了花,这么多日无人照管,竟未曾枯死,可谓生命力顽强而旺盛。
她正感叹,路边一架马车里忽有人探出头来,试探着唤她:“阿宓?”
夜里无灯,只附近零星几家灯火稀疏,瞧不清那人面目,可臧宓还是一下听出来,那声音是她舅母萧氏,徐闻的母亲。
“阿宓,刘将军,想必你们已听闻,三郎被押送往京中诏狱…那虞山堰又非他所修,一场暴雨就冲垮了,害死许多人,这账怎能算到他头上呢?”
萧氏匆匆下得车来,也顾不得臧宓是小辈,膝头一软,跪了下去:
“如今我家中谁也指望不上,真正的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只得求到你面前来,还求你看在往日的情面上,劝劝刘将军,让他与庐陵公说说情,往后流放也好,免官也罢,至少留下他一条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