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问题肉麻, 臧宓顾忌着徐氏在外头,并不肯答他。只蜻蜓点水般敷衍着亲他一下,而后拿眼神睃着廊道外, 埋怨他道:“娘在呢!总这般没规没矩的,她往后不许我独自到这里来见你。”
刘镇只得悻悻放开她,回身去院中水井前打水。
“我今日特意告了假,带了几个弟兄回了小岭村一趟。将从前家中的桌柜和床都搬了过来。”
臧宓一听,不由睁大眼, 讶道:“这些往后我自有陪嫁, 哪里还能用你从前的旧东西?”
臧宓实则有些不喜,他老屋中的东西既破旧又难看, 柜子窄小,床铺硬得硌人。如今再不是从前那般艰难的时候, 他怎也不与她商量一声,就将那些破旧玩意搬到这里来呢?
忽想起他上次与自己说聘金之事,恐怕他为了凑钱,想着省吃俭用,手里省下几个子儿来, 慢慢偿还这笔债。
于是对他笑道:“聘金的事无须忧虑。我娘并不会留这笔银子,与我明说了将来一并陪嫁给我, 再添一份嫁妆带回来。”
见刘镇仍摆弄那几样旧家具,打了水用抹布仔细拭擦, 臧宓拉住他的袖子:“这些东西用不上啦!你要么再找人搬回小岭村?若嫌太费力, 有人愿要送给人也行。”
刘镇却摇头道:“我晓得你睡不惯这床,但即便不用, 我也想将它们找间屋子摆在家里。”
臧宓缄默, 晓得他自十五岁上就独自出来讨生活, 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难免对老屋里一草一木一器都怀旧。只是若往后住上高屋华宅,也仍要将这些破东西摆在家里么?
却听刘镇道:“我上回不是说将朝廷的封赏分给诸位将士了么?多的分了几十两,少的也至少拿到了三五两银子。可不少人手上有了钱,得了空闲进城,转头就进了赌场或是窑子里,将手上的钱财挥霍个一干二净。”
“我见他们,便心生警惕,富贵常使人迷失本性。难道李承勉、周副将之流一开始便是罪孽深重,贪得无厌么?只怕初入仕途之时,没人立志要做个大贪官,横征暴敛,搜刮尽黎民手中每一毫钱财。”
“我如今应酬渐多,每日享受前拥后簇的尊荣,在军中说话亦是一呼百应。这样的日子一久,谁又能不心思浮动膨胀,渐生更多的贪欲呢?将这些旧家具搬到家中来,每日瞧在眼里,时刻不忘曾经落魄之时所吃过的苦,方才不至于在名利场中迷失本心。”
臧宓点头,不由对他肃然生出两分敬意来,笑他道:“你倒有越王勾践之志,卧薪尝胆。”
因也挽起袖子来,拿起抹布拧干水,一起与他擦上头的积灰。
两个人在后院中迟迟不见出来,徐氏在前头转了一圈,细细察看院落,心下虽觉这院子略小了些,但大差不差,总还满意。估摸着二人也腻歪够了,便又摇着扇子朝后院中去,才转过穿堂,便见臧宓挽着袖子,露出一段雪白皓腕来,竟与他一道擦几张旧家具,登时气得心口作梗。
“这些粗活脏活,自有刘镇做就是。若手指磨粗了,往后连刺绣都做不得,绣面磨得毛毛糙糙,瞧着哪入得了眼?”
徐氏叫住臧宓,又与刘镇道:“臧家不是克扣女儿嫁妆的人家。你搬这许多破桌烂柜的,放这里平白占着地方。若有客上门瞧见,哪个不笑话你寒酸?你如今是军中的将官,便要有个将军的样子,人都是先敬衣裳后敬人,吃穿用度太寒酸,旁人哪瞧得起你?”
她这般想,乃是人之常情。如刘镇这样反其道而行之的,反而另类,落人笑柄。
刘镇也不与她解释,只笑着点点头,装作受教的模样,敷衍过去。
臧宓只得扔下抹布,才洗净手,徐氏便指使她往灶上去看看,瞧瞧缺些什么,好让婆子去买。
臧宓依言去了,徐氏见她身影消失在穿堂后,便觑着空隙,与刘镇说起臧钧的事来。
“钧哥儿糊涂,我心里亦恨他做下如此不智之事。可等你往后做了爹娘就晓得,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儿女亲情皆是羁绊,甩不脱撒不开。我一手一脚教养大的孩子,自小就规规矩矩,从不要我操什么心。可这一旦犯错,便是捅下这样大的烂摊子……”
徐氏说起儿子,心中怄气,忍不住又拿绣帕擦起眼睛,倒也不像从前看刘镇横挑鼻子竖挑眼,颇为恳切地求他道:“那赖大说见不着你的面,就断断不会放过臧钧。限三日为期,还望你看在阿宓的份上,再救钧哥儿一回。”
“待这回保出他来,哪怕是将他锁在家里打断腿,我也是再不许他出门与那娼妇私会的。”
刘镇一听她提到赖大的名字,这才想起这桩未了的官司。只是当初他为践诺于庐陵公,辞了司隶校尉陈实的挽留,打乱了陈大人全盘的计划。也不晓得陈大人心中是否因此怪责他,如今还肯不肯卖他这个面子呢?
刘镇尚未应承徐氏,臧宓却已回转。听见徐氏再为臧钧向刘镇求情,气不打一处来,斥徐氏道:
“娘岂不知祸患每从纵容出?他上回被人设计陷害,以致险些身败名裂,也算可怜人有可恨处。这一回才过多久,却又故态复萌,害了我还不够,还想再牵累刘镇吗?”
又转头径直与刘镇道:“可一不可二,这回不许你再插手他的事。叫他自到牢中蹲个一年半载,自食恶果,才晓得他这番情比金坚到底能坚持几天。他既不管不顾,旁人又为他操什么闲心?”
徐氏见她当真动了怒,在这事上却是不敢与臧宓犟嘴的,辗转思来想去半晌,最终只能长叹一口气,默默坐去外头凉椅上兀自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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