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徐氏乃是一方大族, 祖上也曾出过几位秩俸二千石以上的大员。只是徐闻之父性情过于骨鲠,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年过半百, 却连个京官也没混上。
他几个兄弟,老二善辩,口才极佳,热衷于臧否人物,面刺人家的短处;老三原本博学, 却性情偏狭, 自以为有经国栋梁之才,不堪屈居小任, 最终竟辞官归隐,学起名士寻仙问道, 每每放浪形骸,时誉褒贬不一。
因此而今徐氏这一枝,说起来竟无一人承继祖上的余荣,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只在外头的名声依然不堕,内里实则已现颓势。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即便东海徐氏如今只是表面光鲜,内里空虚, 徐夫人萧氏身为宗妇,从前又哪会纡尊降贵, 低头垂顾刘家这种微贱之地呢?
萧氏一进门, 见臧宓荆钗布裙,不施粉黛, 而她身后蓬门荜户, 屋中连一样像样的家具也没有, 不由拭泪道:“我的儿,舅母几时就亏待过你,你偏要嫁给他这样的人家,也不肯嫁给三郎呢!”
臧宓也无意与她虚以为蛇,只冲她温温一笑,仍坐在屋檐下桌边,用一枝旧毛笔舔了颜料,细细在丝叶上绘出脉络纹理来。
萧氏见她并不动容,又笑道:“徐家在几里外的山麓下有间别院,那里清净,风景宜人,平素没人住,只几个洒扫照顾花木的老仆。
你一个人在这住着,舅母着实放心不下。你是我打小儿当女儿一般看大的,如今虽做不成徐家妇,也不必与我见外,就搬到那处别院中住着。好歹有人照应你的起居,你也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臧宓尤记得当初自己与母亲登门拜望染病的外祖母时,萧氏颇晾着她们,连提也不愿听她母亲提起徐三郎。今日这态度与当日却大为不同,心中已料得必是有事。
果不其然,萧氏坐不多久,便径直开门见山,长叹了一口气,愁眉紧锁,忧心忡忡道:“阿宓,你就没打听过刘镇这些日子……在城中的为非作歹么?
他一个被逐出宗族之人,本就如漂萍一般没有根基。如今仗着司隶校尉大人的势,得罪这么多有权有势之人,也不为将来的后路多想想,若他哪朝失势,不定多少人想喝他的血,抽他的筋,要他死无葬身之地呢!”
臧宓瞧着外表温婉柔和,向来不与人争锋掐尖,萧氏只以为吓她一吓,她便要失了主心骨,六神无主,求着自己给她拿主意,到时再劝着她规劝刘镇收敛些,也就水到渠成。
哪知臧宓听了萧氏这番话,竟仍是那番波澜不惊的模样,连捉笔的手都未颤抖半分,斜斜抹下去,将一层溶溶的浅黄铺开在叶片上。
“外头的事我又不懂,也从不过问。刘镇自来有主意,舅母又何必替他白白操心。”
萧氏见她并未被自己吓得失色,反是气定神闲,不由暗恨得咬牙,思忖一时,只得与她明言道:“刘镇为你打抱不平,挟私报复,如今胡乱攀咬上李郡守的千金。说你哥哥当初那事竟是一个娇滴滴的闺阁女子所谋划,你自己听听,不觉得荒唐么?”
“就连你舅舅亦觉得是无稽之谈!”
臧宓心下一跳,终于停下手中的笔,诧异侧目看来。
萧氏见她也是一副震惊的模样,这才暗自吐出一口浊气,揉着额心道:“沅娘与你原是闺中交好的手帕交,她模样性情都出挑,家世且比咱们更高出一截。她虽是庶出,但要配个七品的县令却也委屈,哪至于为夺你的婚事,就要设下那样的毒计来!”
“你好生劝劝刘镇,求他高抬贵手,放过沅娘罢!闺中女儿家的清誉,哪经得起他这样折腾!”
臧宓紧抿着唇,将手中毛笔搁在砚台上,敛眸淡道:“舅母当日为何不去求李郡守放过我哥哥,放过我呢?若说臧钧是遇人不淑,咎由自取,我又造下什么孽,就该被他……”
她已许久不曾想过当日醉贤楼中发生之事,今日却因萧氏而再想起那一幕幕不堪回首的画面来,那些挣扎与绝望压迫在她心底,令她拼了命地想挣脱,不意手肘一碰,失手将桌上砚台扫下,摔在庭前青砖地上,摔成了几段。
萧氏面色霎时变得有些难看,嘴唇颤抖,攥紧了衣袖上浆得硬挺的刺绣花边,指着臧宓道:“我无论如何也是你亲舅母,且莫说刘镇如今只是个参军,便是他哪一日为官做宰,你就敢在我面前摔杯碎盏,给我脸色看?!”
她向日出门在外,哪个不对她笑脸相迎,今日头一遭求到臧宓头上,却被这样当面摔了砚台,这是心里怨恨着她,以为一朝得势,可以在她面前耍威风了呢!
萧氏越想越气,见臧宓并没有想低头认错,找补几句的意思,愤而起身,怒气冲冲摔门而去,一直到回了徐府,这口气仍咽不下去。歇了一时,便遣了婆子往臧家去。
这头萧氏一走,臧宓收拾了地上残砚,再要静心坐下来绘制花叶,却无论如何定不下心神。
坐在屋中,只觉狭小的屋子仍空荡荡的,哪里都是刘镇的痕迹,却又哪里都无法触碰到他一丝一缕。心中忽而升起迫切的念头来,想要这一刻便见见他,看着他英武的面容,明朗的笑眼。
也担心他真的做事斩尽杀绝,不留后路,为将来埋下祸根。
因此臧宓略一思忖,便出门往村西渔民的船上去,买了两斤活蹦乱跳的小河虾,并一斤巴掌长的小银鱼。
宜城乃是山水之城,河鲜并不值钱,反是肉要贵上一些,且不逢集日根本买不着新鲜肉。但河流水质好,鱼虾都十分鲜嫩,并不比肉差什么。
尤其半指长的小河虾,瞧着十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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