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似清早的浓雾, 无声无息地笼罩了整个永安城。不过短短一天,永安城百姓最津津乐道的话题,从顾府发现了顾家人的骸骨, 变为杀害顾氏一家的真正凶手。
但没有人敢大张旗鼓地讨论。毕竟这流言的主角, 是当今天子。议论皇上,那可是要杀头的罪过。可心中对于顾淮顾大人的尊崇和爱戴,以及积压已久的对永嘉帝的愤怒,令人人都止不住要谈论:
真的是皇帝亲政后,不满顾淮朝中独大, 才下了杀手?顾淮也算是帝师,他竟心狠手辣至此吗?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流言传遍了街头巷尾, 也进入了永安宫城内。
克扣军饷一事非同小可,且直接关系到皇帝本身。加之永嘉帝已不怎么情愿上早朝了, 因此贺之舟也是好不容易才能逮着机会,在勤政殿外等着皇帝宣召觐见。
他今日一早入了宫,还未来得及听到市井流言。因此终于等到内侍传旨入内觐见时,见到顾玄陪驾在旁, 他也并不意外。
可当时他却偏偏忽略了永嘉帝的脸色。他长日沉醉道法,每日修道, 服食丹药, 面容总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颓丧之气。
今日贺之舟匆匆抬头看了一眼,因为隔着香炉的烟雾,他也看得不甚清楚, 便没有放在心上, 而是正色道:“禀陛下,臣有要事要禀, 事关西凉军情。”
永嘉帝在烟雾中慢慢闭上眼,说不出的倦怠:“又怎么了?”
贺之舟早已将裴誉的折子熟读在心,此时一字一句,铿锵有声道:“定西军报中提及,最近一次的辎重运输清点后,对比上一次的支援,米豆等市粮每车减少八石五斗,共七十五辆运粮车,这样就减少了六百三十七石五斗,而这些足以供定西城内上万人马两日的口粮。”
永嘉帝蓦地睁开紧闭的双眼,牢牢注视着贺之舟。贺之舟明知是犯言直谏,却丝毫也不停顿,仍道:“军械也是如此。马箭和□□、□□的数量都比上一次减少,再加上军饷……”
“大梁如此,就不怕将士们寒心吗?”
他终于说完了最后一句,每一字均是掷地有声。
他本以为永嘉帝会大发雷霆,龙颜震怒,他更会据理力争,可永嘉帝只是又闭上了眼,似乎对他所说丝毫不感兴趣。
“你可知,这些银钱,都花到哪儿去了?”
“恕臣愚昧,不管哪儿需要花钱,都没有比定西军民更迫切。”贺之舟在官场摸爬滚打这许多年,此刻却感到心底的阵阵寒意。
“你是说,朕要受封,朕要长生,还比不上这些粮草、军饷还重要吗?”
这样一顶帽子扣下来,即便是贺之舟也不敢接话,他重重跪地,俯身不起:“臣不敢!臣只是认为,西凉人虎视眈眈,若我们轻视于对方,后果不堪设想……臣愿陛下福寿安康,国祚绵延,万岁无忧,即便让臣马上领死,臣亦无怨无悔。”
听到这么一句字字泣血的话,永嘉帝方才消了些怒意。而站在一旁的顾玄,被面具遮挡的面容,仍是不动神色,似乎并不在意君臣间的对话。
“臣想,陛下爱民如子,又待世子亲厚,绝不会陷定西军民于险境。敢问是谁,在陛下面前进言,提出此等要求?这岂不是毁了陛下在万民心中的清誉?若定西当真失陷,这等后果,他又承担得起吗?”
顾玄微不可见地在唇角旁勾出了一个笑,果然是老狐狸。能爬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之位,果然有些本事在。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既把永嘉帝从克扣军饷一事中摘了出去,又将责任全数推给了进言之人。
永嘉帝果然皱了皱眉,转头望了眼顾玄:“国师,既然贺大人有疑问,你不妨为他解答。”
顾玄躬身行礼,而后不紧不慢道:“陛下乃天子,受命于天。祭天仪式也好,修建道塔也罢,不也同样是为了陛下福寿安康,国祚绵延,万岁无忧吗?此事确实是臣考虑不周,忽略了前线境况。臣惶恐,请陛下降罪。”
说罢,顾玄也同样跪在了台阶前。
永嘉帝心里稍微舒坦了些,行,责任都是这二人的,和他并无关系:“罢了,二位都是朕的爱卿,一样是为国为民,何必苦苦相争,都起来吧。朕稍后再把户部的人也叫过来,把国库搬空了,也得将定西的窟窿给填上。”
贺之舟低低地望着玉石台阶,说不尽的失望。虽并非私下挪用军饷,可此等行为,与将边关将士活活架在火上炙烤有何不同?
竟能用一句“忽略”便可轻描淡写地带过?贺之舟无可奈何,又不能继续争辩,只得起了身。
“臣也有事要禀报。本来不想污了陛下耳目,可此事……”顾玄像是刻意地顿了顿,让人注意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坊间流言甚嚣尘上,说顾淮顾大人一家的死,幕后的真凶是……”
永嘉帝果然被勾起了兴趣。这骸骨不是早两日才发现的吗?如今三法司查案都这么快了?
贺之舟却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下一刻,他果然听到顾玄道:“请陛下恕罪,但坊间的确是流传,真凶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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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碎语同样也传入了大理寺。不过大家顾忌着三法司的身份,都不敢在大理寺中明目张胆地讨论。若被人告发了,还不知道下场如何呢?
成宣一整日都在翘首期盼聂大人那儿能传来新的消息。不知以克扣粮草军饷这一名目,能不能把顾玄拉下马?这么严重的事情,皇上不会只是申斥一下吧?
她望眼欲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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