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成宣冒着日头赶路,终于在晌午时分进了永安城。她背着轻便的包袱,只着一件素色衣袍,行走于如烟的柳树间。早早听说都城永安自古繁华,如今一见,摊贩熙熙攘攘,楼阁鳞次栉比,果真如传言所说般热闹。
成宣走了半日,早已渴了。见前方有一茶楼,又想今日并不急着去大理寺报到。她微微顿步,便踏进了茶楼内,伙计招呼她:“这位小公子,您一个人吗?”
成宣点点头,随意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定,茶很快便上来了。
茶楼里竟有一须发花白的说书人坐于中央,手执扇子,似乎正讲至酣畅淋漓处。
“各位老少爷们,你们可知本朝四大疑案,是哪四大?”
底下人纷纷嚷嚷:“自是知道!必是那巫蛊案、废太子被刺案、移宫案……”
说书人重重地一甩扇子,接道:“还有那大学士顾淮失踪案!”
下面发出一阵惊呼,有些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道:“我怎的听说是灭门案?连上顾淮,一家七口一夜间消失无踪。我听我阿爷说,这顾大人一家消失了整整十年,想必全家都死了吧?”
听得“灭门”二字,成宣攥紧了茶杯,茶水微微晃了出来。
那说书老先生似乎长了千里耳,打断道:“这顾大人一家至今未找到尸首,又怎能这么说!请容老夫将当年之事细细道来。”
台下众人瞬时屏息,静待这桩建平年间震惊天下的疑案始末。
“建平为先帝年号,时值大行皇帝年幼登基,朝政为奸佞权宦冯思所把持。此人党羽遍布朝廷,权倾一时。后又罗织大狱,大肆制造冤案,变本加厉迫害异己。”老先生顿了顿,续说道,“面对如此权阉,朝中百官只能曲意逢迎,苟且偷生。时人称‘只知有冯监,不知有天子’,官民闻之同栗啊!”①
“哎,怎么说的都是这冯思?顾淮顾大人何时出场哇?”
老先生瞥了那插话的小伙子一眼,悠悠道:“急什么?马上就来了。”
“顾大人年少聪颖,举试中一路过关斩将。官场中起起落落,最后终是‘直上尽头竿’,进入内阁,官居首辅,更联合谢氏势力扳倒冯思。那阉人穷途末路,最终被罢职免官,贬为庶人。虽其后西凉进犯。但顾大人之功,本朝百姓们都铭感五内。”
此时茶楼里数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似乎都深以为然,重重点头称是。
“顾大人威柄之盛,几于震主。②他深知高处不胜寒之理,数次上疏请求致仕返乡,奈何先帝爱重其才干,多次驳回。就是在这时候,发生了那件事……”
说书的老先生喃喃道:“建平十三年五月初四,也是如今日……”
建平十三年五月初四,也是如今日一般的夏日,成宣在心里接道。
她闭上眼睛,十年前那日的场景,经无数版本的描述,在成宣心里渐渐拼凑出那可怖的原貌。
往日顾大人寅时便得到午门外候着上朝,仆役们掐着时辰敲了顾大人的房门,敲了数声,却无人应答。顾大人上了年纪,按说该是浅眠的,为何呼喊几次都没个动静?便是顾大人听不到,顾夫人也断断没有睡昏头的道理。
年长的老管家和仆役们合计着,觉得有些许不对劲,一时情急把门撞开了。
风灌了进来,帷帐被轻轻吹起,房内的蜡烛早已燃尽。老管家一眼认出,前一晚顾大人及夫人前去赴宴所穿的玄色锦袍和梅花笼水长裙,皆是方方正正叠放在床上。但里头森森冷冷的,床上、榻上,一个人也没有。
前去宅院内各处查看的小厮次第来报,都说四处皆无两人踪影。不仅如此,老管家差人去问顾家三位公子,顾大人的两位如夫人,房内均是无人应答,他们亦全部消失无踪。
与顾大人和顾夫人相似的是,所有人前一夜所穿的衣袍,均留在房中。
“天下之大,从未听过如此怪事!七个大活人,如何能一夜之间不留下只言片语,便失去踪影?此事震惊全国,皇帝又惊又怒,遣了朝中数十位精明能干的臣子彻查此事,却始终未能水落石出。连他们到底是否还活在这世上,也无法肯定。”说书先生说得激昂,一下拉回了成宣的思绪。
“莫非是奸人所害?”台下有人惊呼。
说书人摇摇头:“非也非也。若如此,那尸首何在?谁有这么大能耐,一夜之间能毁尸灭迹?”
另一个人插嘴道:“七个人有手有脚,焉知是不是他们自己跑了?”这话说得不大好听,但也是一种可能。闻言,数人纷纷附和点头。
成宣听到此处,心中再也按捺不住怒意。她总以为自己听了无数遍,不会再有一丝波澜。她不愿再听,掏出几枚铜钱放在桌上,起身要走。
说书老先生的声音渐渐隐没:“……坊间流传顾大学士一家笃信天机道,为修成正果不惜抛弃凡尘俗世,隐于山中。也有流言传说一家七口已寻得洞天福地,一同殒身,飞升仙道。总之,从那日起,都城内再无人见过他们的踪影。顾淮既死,顾氏一族……”
成宣踏出茶楼,才发现茶楼近旁有个小池塘,栽满了荷花。风蒲猎猎,成宣只觉扑鼻阵荷香,便用力深吸一口气,那荷香沁人心脾,她顿觉宽畅,便拍拍脑袋,决心把说书先生的话抛诸脑后。
她从小多病,隐姓埋名养于乡间,见到父兄的次数并不多,只隐约记得爹爹也爱莲,宅子里便有荷花池,如今也不知那宅子荒废成什么样了。
今天是去不了大理寺了,今夜还是先找客栈投宿,明日一早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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