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之前,他固然也会偶尔流露温存调侃,会在床榻间故意逗她,还借了皇帝有求于他的形势,亲自登陆家的门为她出气,言行举止间却还是会端着清冷傲然的姿态。那个时候,她也是小心翼翼地侍候着,免得哪儿疏忽了,惹得他心生不快,将那只修长的手掐在脖子上吓唬她。
以至两地相隔时她也有所收敛,家书中多是问他安好、叮嘱保重,不敢多提旁的。
但周曜回来后却像换了个人。
不仅当着朝堂百官的面,拿战功为她请封册为正妃,寻常相处时,也将先前的清冷骄矜收敛得几乎不见踪影。
这样的周曜,实在好相处得很。
玉妩原就是温柔可亲的性子,没了先前的忌惮,行事也渐渐自在起来。周曜亦颇放任,这段时日里朝夕相伴夫妻融洽,连带着王府的氛围都有些轻松温煦。
然而今日,气氛隐隐有些沉闷。
书房外防卫比平常严了些,进了里面,周曜也是微锁俊眉,脸上颇有冷凝之意。而狄慎侍立在册,面上亦尽是肃然,在她进门时恭敬行礼。
玉妩脚步微顿,疑惑看向周曜。
周曜眉目不自觉松开些,神情却没怎么变化,只向狄慎道:“到了京城后先将他们安顿在别苑,到时候一道过去看看。”而后,随手掩了案上册文,朝玉妩勾了勾唇,仿若宽慰。
玉妩却怎么能放心,快步上前,低声问:“出什么事了?夫君神色瞧着不太好。”说着话去摸他的手,不知是不是窗口吹风的缘故,竟有点凉。
她眼底的担忧更浓了。
周曜嘴唇轻动,罕见地犹豫了下。
半掩的窗口送来凉风,屋里唯有夫妻俩相对,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娇丽眉眼,脑海里有许多事翻涌而过。
梦境般的旧事里,她也曾这样问过他,他的选择却是缄默——怕她担忧苦恼,所以从未提过身上的剧毒。
然后呢?
她始终被蒙在鼓里,忐忑忧虑却不知内情,他也终究未能找到解毒之策。在毒性日深身体日损时,他自知时日无多,自请北上戍边。玉妩大约是瞧出了他的不对劲,执意跟随北上,在苦寒遍地贴身陪伴。
然而长于温山软水的她,哪里受得住北地苦寒的天气?更何况,毒性逐渐发作时,剧痛亦如烈火赤焰,不止令他痛楚难忍,也一点点的悄然腐噬骨肉,假以时日,必要使他沦为恶鬼模样。
杀伐浴血,手刃性命无数,周曜不惧沦为恶鬼,亦不悔曾经的勇往无前。
可是她呢?
若让她得知实情,眼睁睁看着他血肉模糊白骨外露,而后丧命边塞,她经得住吗?
挣扎苦熬之后,周曜最终选了退避,摆出深情不再的姿态,一面让狄慎暗里铺好她的后路,一面拿出休书逼她离开,并以王妃葬身冰河的名义上报朝廷,试图抹去她的踪迹,免得他死后她被乔氏欺压。
她虽未信以为真,却再也无法在他的身边立足。
周曜仍记得她离开时的样子。
伤心欲绝,失魂落魄。
而他却唯有冷淡寡情,不露半分留恋。
哪怕只是梦境般的残破画面,周曜也清晰记得那种撕心裂肺的滋味。让他在记起旧事后这些深夜经常无端惊醒,看着睡在怀里的人,痛如沉渊,亦心有余悸。
那么如今呢?
与梦境不同,这一回谢清玄主动找上门来,早早抛出了南疆的线索。玉妩无意间收留的那位女郎中姚氏更有回春妙手,不但令毒性稍有缓解,也为寻找元凶出力不少。
昨日已有消息传回,谢清玄他们寻到了那位姓汤的郎中,不日即可返回京城。且如今乔氏倾塌,楚王和陆家自顾不暇,有拜月门倾尽全力,这件关乎性命的事情必能办成。
届时,剧毒能否彻底解去,周曜暂且没有把握。但无论如何,前世那般锥心裂骨的疼痛,他并不想尝第二遍。
他的玉妩更不该再被蒙在鼓里,为他忐忑揣测。
深夜无眠时琢磨了许多遍的事已经有了日渐清晰的答案,此刻,望着那双清澈担忧的眉眼,他终是定了心意。
“去年我受伤休养,并非全然装病。”周曜牵住她的手,将纤细指尖包裹在掌心,缓缓道:“当时除了外伤,其实还曾中毒,不太好对付。哪怕我后来上了战场,那些毒也没清干净,还藏在身体里。”
他竭力说得波澜不惊,玉妩听了,却霎时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