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兰琼的身份只是妾室, 独自住一间偏厢,不与王旦同住。她浑浑噩噩地从王旦那里回来,进门时被门槛所绊踉跄了一下, 身旁的婆子眼疾手快, 立刻将她扶住了。
她用力甩开婆子的手, 铁青着脸走到内室的榻上缓缓坐下。眼睛还红着, 忍了很久的眼泪再次簌簌落下来。
婆子觑着她,噤声, 不敢劝。
善兰琼泪眼朦胧地抬脸望着这间屋子, 虽然仅是客房,也比她前几月的住所好了太多。她的手死死扣在矮榻边缘的横木上, 很快指甲缝处都渗出了血丝, 可与心里的怨恨和耻辱相比, 这点疼也算不得什么了。
三个月前, 胡王升绝情地将她与母亲送给了赵野,只为换取窦瑜的下落。
她恨得发狂。
母亲本就情绪不稳,断了通神散,精神恍惚, 身体每况愈下。本就极瘦了, 经这一番折腾,几乎送出了半条命。明明已经凄惨至此, 贼人赵野还欲侮辱母亲, 母亲奋力反抗中刺瞎了他的一只眼……
善兰琼闭上眼,两行清泪顺着脸颊落下。
她也想过自尽, 可又不甘心就这么死了,死在杀母凶手的手中,此后又有谁能为她们母女报仇呢?但她手无缚鸡之力, 面对凶残的赵野,实在不知如何才能逃出生天。
绝望之际,她没想到会在赵野那里遇到徐寿。坐了几月龙椅,曾下旨折辱过母亲的……表哥徐寿。
彼时的徐寿同样生不如死,他先是被一队叛军俘获,后又辗转落入了赵野手中。叛军竟阉割了他,毁了他的脸,赵野更是以折辱戏耍他为乐,让他在马厩中与战马同食同住。
最后她和徐寿不谋而合,找到机会趁乱逃了出来,得以被王旦救下。
善兰琼慢慢睁开了眼。
她看向屋内一角,那里站着一个瘦弱又沉默的男人。冷淡开口道:“给我倒杯茶。”
听到她的话,近处的婆子“嗳”了一声,就要走去桌边。
“让寿全去。”善兰琼抬了抬下巴。
角落里的寿全缩着肩膀,躬身去倒了一杯热茶,然后小心地将茶盏捧到善兰琼面前。
善兰琼伸手去碰茶盏,刚拿起来,手掌立刻抖了一下,猛地将茶盏甩了出去。飞溅的茶水洒了寿全一身,她厉声呵斥:“你要烫死我不成!”
茶水虽热,还远不到烫手的程度。只不过经了寿全手的东西,善兰琼从不会真的入口,这一次也只是为了拿他撒气罢了。
她警惕心强,不懂王旦怎么敢将他留在身边伺候。也曾问过王旦,王旦却说没有人比寿全更想活着,自然不会拿命去赌。
寿全身体凝滞了一下,僵硬着屈膝跪了下来。
善兰琼见他跪在自己脚边,心情倒是顺畅了许多。她捏着寿全的下巴,呵气如兰道:“你还以为是过去被人好好伺候着的时候么?如今的你,不过是一条低贱的狗。就算侥幸爬回奉都城又如何,难不成凭你这幅残破的身子再去做皇帝吗?”
她柔滑的手指在寿全下颌处慢慢滑动,寿全紧张不已,想躲又不敢,身体微微摇摆哆嗦。
善兰琼猛地将他脸上的人皮假面撕扯了下来。
寿全随即尖叫了一声,双手掩着脸跌坐在地面。他这一声叫尖利难听,仿佛不是人能发出来的声音,婆子皱眉看了他一眼。
手掌挡不住的地方,隐隐露出溃烂后愈合的皮肤,婆子觉得伤眼,连忙嫌弃地移开了视线。
善兰琼笑声如银铃,提着薄薄的人皮,笑得倚向榻边的横栏。
“这东西给你用,当真算是浪费了。”她说。
人皮假面确实是人皮所造,十分贴合人面,虽然近看不够自然,但也能使人的样貌大改。王旦却把这么难得的东西送给一个奴才使用。
王旦享受着寿全的伺候,夜里还要寿全打水,亲手为他搓洗双足。
“徐寿啊徐寿,过去做帝王,如今只能给人洗脚。”善兰琼笑着笑着,竟笑出了眼泪。
等笑够了,她神情落寞下来,呆呆坐在榻边。
徐寿的喘息粗重,胸膛起伏,上下牙齿“咯咯”作响,看不出是畏惧还是愤怒。
“滚出去。”善兰琼恹恹地把人皮假面甩到了徐寿身上,轻声说。
徐寿紧握着那张假面,然后又慌张地展开贴在脸上,遮住丑陋的面容。待贴好了,迅速退出屏风,跑出了屋门。
婆子也紧随其后离开了屋子。
只剩善兰琼独自坐着。她发泄了一通,心想:自己又比徐寿好到哪儿去呢?过去不也是高高在上,如今却要与人为妾,靠美色搏取男人的怜惜。
而且她很清楚,王旦虽喜好美色,可他自幼见过无数美人,再美的人于他来说也只是消遣,心中更爱权势。
方才他也绝不是在开玩笑。若郭素真的看上了她,他必然笑得花一样将自己拱手奉上。
想到郭素,她缓缓攥紧了衣裙。之前与这个人少有的接触便是胡王升将原本属于窦瑜的解药送予她服用,郭素困住了她,胁迫她为窦瑜做药引。后来以为窦瑜惨死,他险些杀了胡王升,让她们母女在街上屈辱徒步,还在窦府把母亲扔进棺中……
在巷子里时她隔着帷帽看他,他似乎比从前看起来更加深不可测,目光如剑,哪怕明知他看不到自己的脸心底还是生出了惧怕。
至于窦瑜……她一直避免回忆起她。窦瑜活得开心自在,非但没有死在赵野手上,还被郭素妥善护在这座宅中。
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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