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哑巴①
那个少年人大概十七八岁,很高很瘦,肤色带着蜡黄,发型一看就是被集中起来被推子推的,和沈和平一样,被剃得很短。
他脖子上带着跟踪项圈,穿着一件白色的宽松单衣,下面是同款的裤子——就像病号服一样,没有任何御寒左右,目的仅仅是遮羞,以及易脱。
我不是第一次看到穿这种白衣服的人。
每逢周三、周五、周末,就会有一小批白衣服被持枪的警卫们从地下带出来,他们会在这片被高压电网圈出的农场里做农活。割草,收麦,施肥,松土,等等。
一开始我以为他们是被关押的犯人,做农活是对他们的处罚。但我后来发现出来做农活,对这些人来说,似乎是不得了的奖励。
藏在地下的白衣服似乎不是一般得多,起码我在这盯了那么久,还没有看到第一次看到的熟面孔,可见他们是轮换的。
但偶尔,我会看到些“熟人”,他们无不是身体更强健的那些,明显是顶了别人的名额,看守也对这种行为睁只眼闭只眼。
我觉得很有趣,又观察了一下,发现这些白衣服的处境比我想象的更糟。
如果三五七是放风时间,周一就是扔“厨余垃圾”的时间。每当那时,警卫们就会拖着一个个裹尸袋从地底出来,扔到农场后面的冷藏库里。周二再由卡车运走,不知道拿去做什么。
我注意到周四时一辆辆卡车会重新拉来物资,其中的一个大头就是给白衣服们吃的肉罐头——没有商标,没有生产日期,是自制的。
我好奇地偷过一个,一打开看到里面的红肉,某种令人作呕的糟糕预感就令我把它打翻在地。
我不想知道它们是用什么做的。
那群白衣服是某种消耗品,是某些实验材料,定期让他们来到地上做农活,不是惩罚,而是类似于——鸡要散养才好吃——的理由。
哪怕持续近百年的战争,让我早就明白“人类在伤害同类这件事上无所不用其极”这件事,但我仍然会为他们一次次刷新我的下限而震惊。
但我对他们的遭遇没什么感觉,这是巫家掏腰包建的研究所,我只想拿它去嘲笑巫琦,再敲诈一罐糖果。
但——但这个少年不一样。
我坐在树上盯着他,仔细体会着自从他出现起,胸口就开始传来的、连绵不绝的疼痛。
这就是心痛么?可为什么。
我很确定徐平安让我带入了我的某个关系亲密的人,但我看到他只会觉得——嗯,慈爱。
虽然他叫我姐,但我感觉自己像是他妈。
所以同样是代餐,为什么我看到这个少年会觉得心痛?
痛一会儿是有趣,不断不断不断不断地痛,就是折磨了。
我讨厌折磨。
于是我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飞掠而去。
之后,我们已经结伴同行以后,一次提起过去,他忽然笑了,对我打手语。
“我当时一直以为,树林里藏了一只鸟,在偷偷看我。”
我想了想,然后问:“你是把我露出的裙摆当做羽毛了么?”
他点头,手语打得飞快,大概是想表达的话太复杂,我没看明白,最后他无奈地选择了手写。
他的字迹,一点也不像沦落如斯境地的孤儿能拥有的,字体苍劲有力,像是幼时被父亲抱在怀里,一笔一划雕琢出来的。
我想像着那个画面,没留意露出一抹笑意。
“有时我能看到一抹白色,有时是蓝色,还有鹅黄和粉色,当时我心想,这只鸟不但会变色,还很爱漂亮。”
他把纸条展示给我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墨绿色的丝巾,那是我当时很喜欢的颜色。
他的手动了下,似乎是想给我系上,却不动了,睫毛狠狠颤动几下,然后全身都红了。最后,他只匆匆用羞得发红的手指写下几个颤抖的字。
“给你,爱漂亮。”
不过这会儿我还不知道我要跟这个少年纠缠多久,我只是想逃开。
自从我失忆后,整个人一直处在种恍然如梦的飘忽之中,这世界都是个巨大的迷宫。我知道它是真的,但我……我就是很难做到。
你能感知到自己的灵魂么?我可以。
我感觉我的灵魂飘飘悠悠,它被我的肉体绑住,但那联系已经很微弱了,就像是蜘蛛丝一样,只要稍微挣脱,就能扯断。
而在意识的尽头,有声音一直在呼唤我,让我过去,让我挣脱我的肉体。
偶尔我会往那深渊般的尽头眺望,饶有兴味,很好奇那边有什么,要不要干脆过去算了。
但每次我想抛弃身体奔向那处时,脑海中总会浮现出沈和平的脸。
我知道与肉体断掉联系意味着死亡,我并不在乎,因为它很有意思,但我大概在还有放不下的人。
不是沈和平,而是我透过那个年轻人看到的、过往的影子。
我就想,那就再等等吧。虽然现在很无聊,但也许再等等就能遇到有意思的事了呢。
但这有趣,绝不包括这个——我眼中的世界虚幻缥缈,梦一般的怪诞荒谬。但这并没什么关系,既然它于我如梦境,那我也不必报什么真情实感,这样就很好。
可那个白衣服的少年在我的世界里撕开了一道口子,让我体会到了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现实是痛苦的——非常、非常痛苦。我痛得发抖,我空虚得发疯,我想哭,我想抠破我的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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