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谢居谨开口,已无多少人开口议论,他说完之后,殿中更一片死寂。
有人在看乔郁,有人在看皇帝,谢相说完颔首,又退回了原位。
乔郁与旁人都离得远,他看完之后便将信拿在手中,夏公公给下面立着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机灵的少年人立刻会意,轻轻走到乔郁身边,弯腰双手接过乔郁手中的信件,转而交给元簪笔。
“唰啦——”是元簪笔抖落信纸的声音。
他动作不大,在安静的大殿却格外清晰。
在场之人仿佛都被纸张的声音惊醒了一般,老太傅上步,高声道:“臣附议!”
不少人紧随其后,齐齐道:“臣等附议!”
吵得像是一晚热油浇进冰水中。
乔郁脸上的泪已经干了,但或许是还没想好该如何回应,面对着群情激愤要拿他祭旗的朝臣,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看得清所有人,自然也看得清与他一党,但又担忧前途不敢为他求情,被裹挟着高呼臣等附议的同僚。
虽然一切皆由皇帝默许授意,但并没有明旨,这种时候,皇帝倒很有可能真如了太子的意。
乔郁若微微偏头,恰能看见元簪笔。
他便偏头,去看元簪笔。
在这样喧嚣急迫的时候,他居然仍能置身事外一般,不置一词,只垂眼安静地看着书信。
殿中灯火明亮,火光柔软地落在众人身上,只是旁人争辩得脸色通红,本来只能算得上端庄的眉目在乔郁眼中更显得可憎了,几乎像是鬼戏中的魑魅魍魉。
唯有元簪笔……
唯有他,透亮清净得,就如同殿外的月光。
乔郁在心中轻轻叹息,非是叹息世事无常命运多舛,而是叹息,这种时候,为何元大人不愿意抬头,对他笑一下。
谢居谨垂头拱手,神情居然恭敬而凛然,仿佛他确实毫无私心,一心为国。
皇帝想,真好,好得很。
谢居谨先前以为宁佑革新触动了世族根基才与诸重臣逼宫,迫使皇帝下诏废除改革。而今,这位老成谋国的谢相却是为了皇帝与太子不至于兵戈相向而请皇帝杀乔郁,以安抚太子之心,虽有排除异己之嫌,但比先前汲汲营营的样子还是好看了太多。
至少这次,谢居谨找了个为公的由头。皇帝讽刺地想。
今时今日,与昔年昔日,又哪里不同?
元簪笔认认真真地看完了书信。
或许他是唯一个在殿中揣摩这封信文法的人了。四指将信纸重叠压平,折了四折,如同未拆开那样折好,拿在手中。他悠闲得好像不是在议军国大事的殿中,而是在自家书房,随意地收起了一篇玩笑之作。
皇帝的目光终于落到乔郁身上。
乔郁还未开口,眼泪已夺眶而出。
谢居谨冷眼看着,却没再说一句话。
他这副模样落在对乔郁早就心怀不满的群臣眼中更坐实了媚上祸国的权奸之名,愈发恨不得将乔郁处之而后快。
皇帝开口道:“乔卿。”
恍若尘埃落定。
漂亮得不似世间人的青年人泪水连连,哑声道:“臣本是罪臣之子,若非陛下仁厚,臣早就是冢中枯骨,陛下对臣委以重任,臣嚣张跋扈,有负皇恩,更因私情引得陛下与太子殿下生出龃龉,臣万死不足惜。”他说的十分得体,叫所有人满意。
乔郁认得如此痛快,一点挣扎托词都没有,众臣合该满意。
之后将乔郁拖出去枭首示众,头颅拿石灰和冰放在匣子内保存好,待到太子大军一到,双手奉上,于是父慈子孝、相安无事、皆大欢喜!
皇帝看不透乔郁的眼睛,这双眼睛常常有雾包裹着似的,含着似有似无的绵软情意,现在他只能看见乔郁的泪水,却看不出其中的情绪。
乔郁的声音万分懊悔,恨不得自绝于世。
皇帝也很满意。
他满意的是乔郁。
愈是满意,愈是遗憾。
若单从长相来看,乔郁不怎么像他,也不怎么像太子妃……或许有那么点像太子妃,当年乔夫人托元璁景告诉他,请陛下一定去看看乔郁,不要做出令自己悔不当初之事。时值宁佑十年案后,百废待兴,一团乱麻,皇帝无从下手,他痛恨自己,痛恨谢居谨等,更痛恨宁佑党人,但因缘际会鬼使神差之下,他当真以帝王之尊,踏入了死牢。
乔郁年已十五,又险些跑了一次,便被单独关着。
他身手上佳,刑部处决的文书还没下来,刑官怕再生事端,便生生打断了这少年的双腿,入了静室后,主刑人故技重施,将铁刺钉入乔郁双膝。
皇帝浑身上下都叫黑袍笼罩严实,他穿过层层监牢,见到了数不清的熟人。
昨日他们还是意气风发青年官员,为变革推行出谋划策,梦想着一日大业始成,百姓安居乐业,足以在青史篆上一笔名姓,今日就成了阶下之囚,百般求救无门,必死无疑不说,还要牵连家人。
黑袍下,引路人看不清皇帝的表情。
皇帝走到最里面,一眼就看见了乔郁。
少年人双腿断了,软绵绵地耷拉着,手腕被束缚在头顶绑着,手腕已青紫,离这双手被废掉,也用不了多少时日。他被脚不沾地地挂在上面,身下的地面早就凝了一滩血。
乔郁的长发被冷汗和血黏在脸上,他紧紧闭着眼睛,大概疼昏过去了。
狱卒不知黑袍人的身份,却明白是个贵人。
贵人点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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