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的白日和夜晚, 活像是两个世界。
江尽棠从照月阁里出来的时候正飘着小雨,街上行人稀少,他垂眸提起裙摆, 免得白衣染尘,宣阑已经撑开了一把油纸伞, 遮在两人头顶,也挡住了有些料峭的春风。
马车就停在门口,见两人出来,车夫赶紧将马扎搭好, 伏在旁边就要扶江尽棠上车, 江尽棠说了声不用,踩在马扎上一个借力上了马车,手中的裙摆却瞬间如同花朵的绽放般铺撒开来。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空中阻止了这朵花的绽放, 油纸伞倾斜遮住了飘落的细雨, 自己的半个身体却暴露在雨幕中。
江尽棠转眸,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宣阑好似只是做了一件极其稀松平常的事情, 淡淡道:“上去吧, 别着凉。”
江尽棠进了车厢,宣阑随后上来, 才说:“周单在楼上看着。”
江尽棠眉头一蹙, 撩起车帘一角,果然就见周单站在歌台之上, 正透过连绵雨丝看着两人。
他放下车帘,道:“印兄和这位周大人, 似乎不和?”
“算不上。”宣阑道:“只是他想的太多而已。”
周单此人称得上“聪明”二字, 但就是聪明的人, 才容易钻牛角尖,他在扬州做这个太守做的胆战心惊如履薄冰,生怕印曜会将他除之而后快,却不知道世家利益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管印家和林家有多大的嫌隙,都绝不会翻脸。
一旦四大家其中之一倒台,就意味着其他三家也在倾覆的路上了。
“我记得这位周大人出身寒门。”江尽棠似乎只是随意提起这件事,道:“只可惜,到底忘了根本,也成了鱼肉百姓的士族。”
宣阑来了点兴致:“公子似乎对士族有很大意见?”
“门阀林列,世家垄断,哪怕我只是一个落第的秀才,也知道大业积病已久。”江尽棠说:“ 寒门子弟做官不容易,但被提拔起来后,似乎也鲜少有为天下百姓谋福祉的。”
宣阑沉默。
当年定国公江璠还在世时,曾经大力提拔寒门才子,虽然他是个粗人,却并不同许多武官一样认为文臣只会动动嘴皮子,他深刻的明白武将能定天下,但若要安太平,还是文臣才能做到。
江家风光的时候,江璠甚至称得上是“桃李满天下”,朝中泰半寒门官员,都受过他的提携之恩。
江尽棠靠在窗边,车轱辘碾过雨水的声音听得很清楚,他微合上眼睛,轻声说:“大约年少时候,都曾有过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①的宏愿罢,但乱花渐欲迷人眼②,在面对金马玉堂,香车美女的诱惑时,又有几人能够坚持本心呢。”
宣阑笑了一声:“若是公子为官,必定清廉。”
江尽棠觉得有点好笑。
宣阑对着本朝第一大奸臣说出这样的话,也不知道他知道真相后会不会想要掐死现在的自己。
马车停在了一座宅子前,车夫道:“大人,已经到了。”
这里是印财的一处私宅,印财下了车,对江尽棠道:“公子赏脸,进来喝杯茶?”
江尽棠摇摇头:“不必了,印兄还有要事,我就不叨扰了,劳烦小哥送我去前面客栈就好。”
宣阑也没有阻止,只是抱拳道:“他日有缘再见。”
江尽棠微微一笑:“有缘再见。”
那只白皙的手收了回去,马车在细密的雨中继续向前,宣阑却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进去。
他背手立在屋檐下,看着马车缓缓消失,聂夏从门里出来,挑眉问:“少爷似乎很在意这个舒锦?”
宣阑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想法,他收回视线,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不着边际的问了一句:“江南的海棠,是不是开的比较早?”
聂夏道:“是开的比京城要早些,有些早花已经开了。”
宣阑道:“我似乎闻见了海棠花香。”
聂夏就笑了:“少爷,南方的海棠,没有香味。”
宣阑一怔。
那他之前闻见的花香,从何处而来?
……
江尽棠回了客栈,山月几乎都要急死了,见他一身怪异的打扮竟然也没有惊讶,而是先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江尽棠无奈的叹口气:“我真的没有受伤……我先去沐浴行不行?”
山月这才注意到他古怪的打扮,愣了愣,道:“您……”
江尽棠抬手打断他:“这件事不许告诉佳时。”
不然这必然会成为简远嘉拿捏他的一个把柄。
山月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连忙亲自去打了热水来让江尽棠能舒舒服服的沐浴。
江尽棠将脸上的妆容洗净,而后把属于舒锦的那张假面从脸上撕了下来,露出自己本来的五官。
热气氤氲里他的容色丽得惊人,可惜房内并没有可以欣赏的人。
……照月阁此行,实在是太丢脸了。
江尽棠靠在浴桶边上,思索着是否要放弃舒锦这个身份时,门口传来山月的声音:“……王小姐!您不能进去,我家公子正在沐浴!”
而后就是王阅馨的声音:“这么说,他果然回来了?”
山月没吭声。
王阅馨的声音倒是有了几分委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昨日你们一起出门,去的是扬州最大的青楼!你自己回来了,他却在照月阁里待了一晚上,现在才回来……不是说他和妻子很恩爱吗?为什么还要去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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