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个亲人正在动手术的家属,脸上没有太多伤心或者紧张的神色。
林远四模样颓废,平常将自己打理得精致且得体的男人现在连胡茬都忘了刮,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他痛苦地揪住了自己的头发,喃喃自语:“要是我没有睡着就好了……就那么一会儿,我就睡了那么一会儿。”
“我真的不知道她会把那些照片发出来,她怎么敢,她怎么敢……她怎么做得出来,她明明知道你妈受不起刺激了。”
顾泽欢坐在手术室外的座椅上,他的舌尖开始发干发燥起来,这是他烟瘾犯了的前兆。
他一直有轻微的烟瘾,却并不严重,医院里不可以随便抽烟,顾泽欢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糖。
是昨天晚上吃剩下的牛奶糖,他拆了包装放进了嘴里,并不咬碎,只是慢慢含着。
舌尖化开一阵甜味。
李金金扒光了晏子兰的衣服,拍下了裸照,在葬礼过后将这些照片发给了两个人所有的亲朋好友。
晏子兰不堪其辱,趁着林远四不注意的时候跳楼自尽了。
关于母亲的记忆其实都已经很遥远了,翻来覆去也无怪乎是那些东西,落了灰的变形金刚,被摩挲得掉了漆的魔方,阳台上忘了浇水所以焉了大半的花草,答应了要买却从来没有兑现承诺的机器人。
两个人以前一起住在逼仄潮湿的地下室里,暗无天日的地方总是会长出很多小虫子,杀也杀不尽,打也打不完,即便是白天好像也有湿蒙蒙的雾气,冬天里呼出的气会飘着往上升,变成一阵淡淡的浅蓝色。
可即使是那样,日子也并不显得很难过,顾泽欢每天回家之后聂子兰会奖励他一块糖,有时候是大白兔,有时候是太妃糖,有时候是巧克力。
含在嘴里慢慢融化,吃完糖之后喝的水也会是甜的。
等到糖吃完了,饭也差不多做好了。
“今天有欢仔爱吃的鸡蛋哦。”
聂子兰笑起来的时候很漂亮,眼睛会弯起来,很像月亮。
她一直是个非常会打理自己的人,即使贫穷困苦,在外人面前也坚持保持着得体且优雅的姿态。
在早晨或者睡前,聂子兰会用清水打理自己的长发,偶尔也会廉价的、不超过十五块的破旧卷发棒烫出漂亮的卷发。
有点焦了的、灼热的发梢,弥漫出一阵怪异的香味,说不清是更像糖,还是更像水果味的洗发水。
家中只有唯一一条禁令——关于父亲的一切事情都是绝对不可以提起的。
没有爷爷奶奶,也没有外公外婆。
记忆里只有母亲一个人的存在。
母亲对于顾泽欢的爱与恨都源自于那个男人。
她的喜爱与畏惧,逃避与厌恶。
都是父亲种下的果,栽出的花。
而顾泽欢却对自己的父亲一无所知。
顾泽欢吃完了那颗糖,看着白大褂一扇一扇,挥动翅膀,像只苍白的飞蛾悄无声息落在自己面前。
有人说在家里亲戚去世的时候会在葬礼上飞来一只蛾子。
现在这只蛾子也来了,飞到了顾泽欢的掌心里,抖落下来许多让人发痒的鳞粉。
医生缓步走了过来,对林远四轻轻摇了摇头。
“抱歉。”
“最后再看一眼你妈妈吧。”
良久,林远四这么说。
生命是奇妙而不可思议的存在,它逝去完全不同于小说或者电影里说的那样美丽。
这不是雾蒙蒙的清晨,也没有暧昧如同纱雾般的灯光,更不像书籍里那样轻描淡写的叙述——“逝者的容颜依旧如同往昔,看起来只像是睡着了。”
实际上这是残酷的,令人震撼的。
死了就是死了,一看就死了,没有任何可以辩驳的地方,晏子兰的模样非常惨烈,在灯光下甚至有些目不忍睹,她的头盖骨都碎裂了,像个不小心掉在地上四分五裂的西瓜,缝隙里溢出的脑组织把床单都染得脏兮兮且而黏糊糊。
大半面容都破破烂烂的,有许多龟裂纹路,只是眼睛还紧紧闭着,显得非常安静。
这种安静又与昨夜苏知云的睡颜不一样,是沉重的、隽永的。
她看起来又脏又干净,各种伤口溢出来的粘稠体液显得很脏,可是她脸上的肌肤又是干净,没有沾染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医生也没有料到顾泽欢会忽然掀开白布,有些措手不及。
一言不发的少年渐渐弯下了腰,低头亲吻自己死去的母亲。
这画面实在荒诞又怪异,一个美丽鲜活到几近熠熠生辉的少年,正在低头亲吻了一具残破不堪的尸体。
这对比残忍又惨烈,矛盾又疯癫。
少年的脸上没有任何嫌恶,也没有悲悯。
他亲吻妇人,像是赠予即将睡去的少女一个晚安吻,平静且安然。
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已经让中年男人有些麻木了,林远四对在手术室外等待已久的少年摆摆手:“你先回去休息一会儿,晚些时候叔叔再来叫你。”
顾泽欢点了点头,他离开了医院,却并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去超市买了一包烟和一个塑料打火机,在垃圾桶旁边自顾自将那包烟一根一根地抽完了。
烟往上飘,一缕一缕地断在空气里,云朵由浅白转为深蓝色。
夏天的晚风是温热的,不远处的花店飘来很浓重的花香,呛得人要打喷嚏。
苏知云找到顾泽欢的时候他正一个人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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