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长乐站在三?层楼台的?朱栏边上, 远眺着府门外络绎不绝驶进?来的?车马,脸上那层郁郁之色,始终没能散开。
昨日重九, 她进?宫陪伴神武帝登高,果然当着应珏的?面, 开口向神武帝讨那个择选乐舞的?长清宫使的?差事, 原以为凭着神武帝对她的?喜爱, 无非是她说一句话的?事,谁知任凭她软磨硬泡, 神武帝却只是笑着用一句话把她打?了回去:此非女子所?宜。
应长乐头一次尝到了受挫的?滋味,况且是这?么一件在她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让她从昨天到现在,始终觉得心里?沉甸甸的?,无法释怀。
她从出生开始, 一直都是顺风顺水,受尽宠爱, 所?以这?件事,她觉得败得毫无道理。她是神武帝头一个女儿,她的?出生让神武帝头一回体味到了抚养女儿的?乐趣, 更?何?况她的?性?子也十足十地像神武帝, 大胆、肆意, 天然便带着一股睥睨众生的?皇家气?派, 是以从小到大, 她都是神武帝最钟爱的?孩子,得到的?待遇远远超过其他公主,甚至压倒了绝大部分皇子。
天授朝律,公主实封不得超过三?百户, 神武帝却足足给了她一千五百户,又在曲江池畔和龙首山附近给她圈地建造别?业,比她兄长纪王应玌都多,应长乐想?不通,既然舍得给她这?么多封地,为什么一个小小的?长清宫使,却不能给她做?
她也是惠妃亲自抚养的?第一个孩子,惠妃承宠时才?刚满十四岁,因为年纪小,生养的?时候便有?些艰难,应玌之前?的?两个孩子都在襁褓中夭折,到生下应玌时,惠妃便没敢自己抚养,而是送在静贤皇后宫中养着,这?才?换得应玌平安长大,应玌两岁时,惠妃又生下了她,当时静贤皇后身体不好,惠妃便亲手抚养她,事事亲力亲为,对她的?感情,比对应玌还要深上几?分。
想?当初她发现驸马与表妹有?私情,一怒之下杀了那对男女,哪怕驸马是太原王氏的?嫡子,惠妃依旧为她处理善后,又强压着王氏一族默认了这?个后果,后面她不肯再招驸马,只在府中蓄养英俊男子,惠妃也不过一笑置之。
可偏偏一个小小的?长清宫使,惠妃却不肯为她说话,反而与神武帝一道,笑着说她,为官做宰的?事情,不是女儿家该想?的?。
应长乐咂摸出了症结所?在,这?件事之所?以不成,不是因为她身份不够尊崇,更?不是因为她没有?这?个能耐,只因为她是女人。为官做宰的?事,从来就跟女人无关,哪怕只是一个负责挑选乐舞、微不足道的?长清宫使!
应长乐蓦地想?起了神武帝时常对她说的?话:“假如你是个男儿……”
后面的?话他从来不曾说出口,她从前?也没有?在意过,这?时却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凭什么?都是圣人的?子女,凭什么皇子们可以,公主就不行?分明她比他们要强上许多!
却在这?时,侍婢回禀道:“殿下,齐将军求见。”
应长乐低眼一看,齐云缙正站在楼台底下,似是一路跑过来的?,正伸手抹着额上的?汗,看见她时,嘴角掀了一下,露出一个古怪的?笑。
应长乐便向他点了点手。
齐云缙知道是让他上来,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踩得楼梯咯噔作响,应长乐不觉皱了眉,有?些不快:“什么事这?么慌张,连礼数都顾不得了?”
齐云缙道:“正是有?件趣事着急与殿下说,一时走得急了。”
“什么趣事?”应长乐漫不经心问道。
“裴寂让人给打?了,”齐云缙狭长的?眸子眯着,笑了起来,“一拳砸在脸上,嘴都肿了。”
应长乐瞧见他眸子里?一道锐利的?亮光一闪而过,这?让她想?起打?猎时曾经遇到的?一头黑豹,当时就这?么伏在深草中,一双绿幽幽的?眼珠悄无声息地窥探着她,蓄势待发。应长乐不觉有?了点兴致,问道:“真的??谁会打?他?”
“沈青葙她哥,照脸上砸了一拳,立时就肿起来了。”齐云缙又靠近了些,压低了声音,“早起在灞桥跟前?,我亲眼看见的?。”
应长乐嗅到他身上一股马匹、干草混杂着男人气?息的?复杂味道,与素日在她身边打?转的?王孙公子身上优雅温和的?熏香气?全不相同,这?让应长乐不觉多看他了一眼,就见他紫衣底下隐约显露出鼓胀的?肌肉,皮肤是麦色,额角上闪着汗,一股子鲁莽阴狠气?,也是王孙公子不会有?的?。
不觉就抬了眉,打?量着他悠悠问道:“他就那么直挺挺站着挨打?,不晓得躲么?”
“谁知道他!”齐云缙嗤的?一笑,“也就是沈白洛不中用,换了我上手,管叫他爬不起来!”
那倒是,这?么个狠人,下手绝不会轻。应长乐也笑起来:“裴寂刚挨了打?,不在家里?养着,就这?么过来了?”
齐云缙道:“他那样的?厚面皮,晓得什么羞耻?”
应长乐横他一眼,笑道:“我看你的?面皮,也就不比他薄。”
她迈步下楼,道:“走吧,我过去瞧瞧,难得看见玉裴郎的?狼狈模样。”
她款款往仪门处走去,齐云缙跟在她身后一步,忍不住问道:“公主,待会儿你准备怎么安排沈青葙?”
“怎么,”应长乐收敛了笑意,美目一瞥,“我要做什么,还得先问过你么?”
“不敢。”齐云缙连忙站住赔了个礼,等抬起头时,却又问道,“某有?几?句话,想?找个机会跟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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