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见过卓泉,他说的话有凭有据,圣人连夜派锦衣卫彻查,果然有些蛛丝马迹。照此来说待他死后,两人旧情复起已是不可避免。两人之间本有兄妹疑闻,抵不住悠悠众口,日后史书之上如何言说?
他的儿子,他也是知道几分的。
卓枝言语之间小心回避,并不攀扯东宫,想来她明白朕的意图......圣人难得大发善心,也许是人之将死,并无杀心,赐婚远远送走便是了:“你尚未婚配,朕从前说的话如今也还算数,应修撰足堪与你相配,可愿意?”
卓枝微微摇首:“罪臣委实不愿。”
太真殿气氛瞬间凝滞,殿内诸人瞬间变了面色,圣人缓缓抬眼,眼中尽是雷霆欲作。卓枝从容一拜:“罪臣已是半死之人,何苦连累应修撰,”她坦然敛袖,露出欺霜雪的手腕,不紧不慢说:“劳请太医官为罪臣把脉,一探究竟。”
早已潜在阁中的太医官迅速上前,他将手指压在卓枝腕上,一刻两刻,直到更漏水滴悄然落下,太医官抬首恭谨望向圣人:“回禀圣人,此人应当早做准备,怕是没多久了。”
圣人未料到有此转圜,一时难免怔愣,他探目沉吟:“若朕仍要赐婚呢?”
卓枝垂眸理袖,温声说:“罪臣领命,只是拜请圣人赐个更迟些的婚期。待罪臣魂归泰山,这桩婚事也便免了。”
“你倒仁善,”圣人面上笑意更甚,好似处理了什么心腹大患般,他终于脱力缓缓躺在御榻上,屈手指一指王德全说:“将那两道圣旨拿出来,供卓枝看。”
王德全双手捧起一个檀木错金托盘,其上端端正正摆着两道明黄圣旨。既是圣意,她看看也无妨,卓枝拨开绳结,圣旨没了束缚瞬间展开,两道圣旨一模一样,只是其中一道是赐婚,另一道则是赐死。
若她一着不慎......
卓枝敛目。
圣人眼中凝着笑容,他淡淡的说:“你瞧,这两道圣旨都没盖朕的大印。如今你做了决定,朕也便盖下印,王德全,你知道是那一道,速速取出大印加盖!”王德全状若游魂,脚步轻盈,捧着托盘缓缓绕过珠帘,直向内室而去。
更漏滴答滴答不住响起,卓枝垂手立在榻前,静静等待着王德全捧圣旨归来。许是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圣人不耐烦的催促道:“王德全人去哪了?”
守门的青衣小内侍身子躬得极低,几乎要贴在地面上,他声音颤抖:“圣人恕罪,王公公适才前去取出大印,正要盖下大印,却不料打翻印泥,已派人去取印泥了......”
圣人蹙起眉头,额间隆起深深的皱褶,简直是匪夷所思,他烦躁不已斥责道:“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王德全人呢?”
青衣内侍几乎要哭出声来,他声若蚊蚋,低不可闻:“回禀圣人,不,不知道。”
圣人常年服用丹丸,情绪喜怒不定,闻言当即就要令人赐死青衣内侍,他面上阴晴不定,竭力起身望向殿外,眼中忽然闪过几丝奇异神色,他一把揪住卓枝袖摆,语气又低又急促:“你听!”
卓枝侧耳。
圣人手掌用力纂的更紧,变了神色,面上忽而又生出不明所以的微笑,了然低声道:“......打翻印泥,原是太子来了。”
卓枝侧耳听了半晌,什么动静也没听出来。她缓缓收回探询的视线,心里揣测难道圣人服散饮丹,毒性催发,以至于精神不明,生出些许错乱臆想。圣人松开手,仰面靠坐着迎枕,眼睛半张半合,唇边挂着无奈,奇异的苦意。
殿外忽起跫然足音,守门的青衣内侍仰面悄觑一眼,高声唱喏:“太子殿下驾到!”
——“儿臣叩请圣安。”
东宫一袭红袍端立殿前,圣人扶榻慢慢坐起,就在那瞬间疲惫病痛仿若从他身上脱离而去,隔着层层珠帘高阶,卓枝依稀瞧见他眸中迅速闪过难懂的悲悯之情。
金乌高挂,明灿金光照耀着赤脊碧瓦,些许光芒透过紧闭窗扉,照出圣人唇边那一丝冷酷又怜悯的笑意,他静静俯视着阶下,俯视着整座禁内也俯视着东宫。良久,圣人闭目,他四指并拢向下一挥,举手投足间满是说不出的厌烦不耐。
东宫遂缓步上前,微微侧首,目光越过卓枝看向跪地的内侍宫娥,淡淡道:“圣人倦了,尔等还不速速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