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沟之鼠, 天穹苍鹰,殷伴读认为两者有区别否?”
段嫣淡淡问道。
“暗沟之鼠”这四字让殷疏垂下眼帘,神色藏匿于黑暗之下, 无人能看清。
过了一会儿,黑暗中才传来声音。
“《诗·魏风·硕鼠序》中有言, 硕鼠, 刺重敛也,国人刺其君重敛, 蚕食於民,不修其政,贪而畏人, 若大鼠也。天穹苍鹰, 志在高远, 鼠类自然不能与之相比。”
“听殷伴读之言, 似乎极为厌恶鼠类。”犹如正在耐心设置陷阱的猎人,嗅觉敏锐,不放过一点缝隙。
屋外的风忽的一下变急,拍打在门窗上, 发出令人心烦的哐当声。
黑暗中,五感变得格外敏锐。段嫣能听到殷疏的呼吸声,乱了一拍。
随后他的声音带了点笑, 尾音飘忽, 在暗夜里就像难以捉摸的火星, 随时都能熄灭。
“谁不厌恶这种东西呢?公主。”
这话在回答之前的问题,似乎又是在渴求着什么。
段嫣没有停顿,“殷伴读这话却是错了。”
黑暗中,殷疏闭着眼, 薄薄的眼皮颤动一下。
他依旧没有睁开眼,被暗色遮掩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说出的话却是与神情不符的温顺恭谨,“还请公主,指点迷津。”
段嫣并没有异于常人的视力,不能在夜中隔着重重夜色与遮挡物看清殷疏的神情。但就算看到了,她也不会感到多么惊诧。
于是这对话继续进行着。
“鼠者,身小善于隐匿,沟渠阴暗之处更能适合它们生存。而苍鹰之所以能翱翔天际,也不是它做了什么鼠未曾做过的努力,只不过它是鹰罢了。”
殷疏眼皮又颤动一下。
“殷伴读是否被小鼠偷过食物,抑或是被咬坏过心爱的物件?”
“并无。”殷疏随意搭在一旁的手,骨骼尚未完全长开,青涩纤长,指节处的骨微微突起,呈现出玉的颜色。
他脸上的波动完全平静下来。
这时传来段嫣略带疑惑的声音,“那殷伴读为何厌鼠?它不曾冒犯你,你也未见过它,难道仅凭着道听途说,就决定厌之?”
“从某个角度来说,我们人也是强盗吧。”段嫣语调不急不缓,“我们在这片土地上活着,仅仅是开垦这一项,便绞碎了草木,驱赶了鸟兽虫鱼。”
“人厌鼠,无外乎是被盗取了食物,有了损失。但细细想来,这终究是一项生存手段。鼠为了活着,啃食庄稼,穿梭阴沟。人为了生存,让邻近动物造成了损失,这样算来,那人也被概为鼠类么?”
“人厌鼠,可自身却也被称为鼠,这又如何算?”
必经之处被布下陷阱,猎物已经被驱赶至此,收网在即。
段嫣呼出口气,笑着合上眼。
帘子另一边,殷疏却眼皮猛地一颤,随后倏地睁开眼。
屋外的风一瞬间又停下来,里里外外静得可怕。
似乎是过了许久,又似乎是眨眼间的功夫,殷疏的声音再度响起,只是添了两三分沙哑,“……公主心胸果然开阔。”
他转过头,面对着段嫣的方向。即使看不到人却仍旧眼神低沉,积蓄着暴雨前层层黑云。层层云中偶尔一两指间隙,遮不住的天光强势如剑。
乌云之后,天光亮得像是人之一生所能穷尽的明光。
殷疏侧着身,少年人背脊一点点拱起,压抑地扭曲到似乎下一秒就会被折断的弧度。分明是凉寒的冬夜,他却从秀气的下巴处滚落大滴大滴的汗水。
十指颤抖,肩头耸动。
他慢慢将脸埋进手掌之中,无声大笑。
段嫣还不知道,自己一时兴起的决定,趁着殷疏难得露出破绽的时候,打算趁虚而入随意扯出来的大道理,连进一步的推敲都经不起的说词,竟然被殷疏听进去了。而且南辕北辙,让殷疏走上了与设想中完全不同的道路。
约莫四个时辰之前,日跌之时。
前来挖墙脚的张翠还站在王婶家土墙外,殷疏那句挑拨离间的话刚说完,她就像殷疏设想中的那样,同王婶你一句我一句对骂起来。
“整个王家村谁不知道我家礼宗?乖巧伶俐,聪慧不俗,你家那个就算找了好夫子又有什么用?榆木脑袋就算给你找个状元来,也开不出花来!”
听到自己宝贝儿子被挑出来骂,王婶不干了。
“我家礼文才三岁,你看看你儿子多大了,学了这么多年不还是没学出来什么?还乖巧伶俐,我呸!”
“你呸谁呢?跟个泼妇没两样还想学人家当‘王妇人’哈哈哈哈天大的笑话,咱们村里谁看得起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也配?”
“我不配你就配了,你别忘了,我家二栓在族谱上,那可是嫡系!你们这些边边角角的,还不知道祖上是哪个贱人呢?”
段嫣听得简直叹为观止,心想着殷疏这回还挺顺利的。
外边殷疏已经渐渐离那两人远了些,王婶同张翠看样子就快打起来了。
“你个贱人!”张翠连帕子都扔了,红着眼冲过去就要抓王婶的头发。王婶也不是吃素的,长得身高马大。张翠还没碰到王婶,就被王婶抓着头发狠狠扇了几耳光。
张翠尚算白净的脸上登时就一片红肿,她一开口,口腔里的血就流了出来。
两个妇人扯头发扇耳光,滚在地上,一片狼藉。
段嫣看着这场戏,估计着她们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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