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搜东西外,还要观查敌人死绝没有,没死绝就要补一刀。关键,补这一刀,也是有军功的!
搜完第一遍之后,第二遍主要是把唐军中受伤未死的赶紧送回城去。
送完受伤的,接下来把敌我双方的尸体分开,唐军尸体送回城去,等着让人辩认,然后一起焚烧,再然后一个瓦罐装一捧骨灰,送回死难者家乡。
敌军尸体要扒了外衣,扔在城外,番突人若不来收尸,很快就会被逡巡在城外的狼群野兽啃噬成白骨,等到春季,土地解冻了,随便挖个坑,把残渣剩骨埋了就是。
番突人的外衣往往穿的是皮革或皮裘,十分保暖,重新硝制拼结,裁剪缝纫之后,发给战兵或征兵穿。配军们想穿从尸体上扒下来的衣服还不够格。
处理完人的尸体,跟着是战马。能用的战马养好伤继续用,伤重和死亡的战马,拉回去吃肉,一点也不能浪费了。
再然后是物资回收。所有好的烂的铁器和木器以及箭矢,都要回收回城,连没有破碎成渣,尚可一用的礌石,都要回收回城里,准备再用。
打扫完战场,战场上,除了残留下很多血污,以及一些过于破碎的物品外,基本上会打扫得很干净,不会再留下任何有用的东西。
多下几场雪,曾经死亡在晋江城下的那么多条性命,就在天地间完全消失了。
打扫战场的工作繁琐而劳累,战兵和征兵都不屑于做,然而,为了能得到格外的食物和财物,民伕和配军会争夺这项工作。
人在自然法则和社会法则双重压力之下,显得那么渺小而卑微。不是所有人,都活得有尊严。
郭什长在城墙下,找到了他们十人队里,那个叫全子的男子,那人已经成了血肉模糊,面目全非,肢体不全的一团,死状非常惨烈。
安然完全认不出来,看着尸体,又忍不住捂着嘴开始干呕。
但郭什长他们跟全子朝夕相处了几年,一眼就认了出来,把他抬回了城。他是配军,就算战死了,也拿不到官府放发的抚恤金,甚至不能分到一捧骨灰,官府最多把他的死讯传递回去。
他如果立得有军功,会把他的军功兑换成金钱,跟他的死讯一起捎回去,这算是军营里的铁律:昧什么也不能昧掉兵卒的军功。至于金钱在路上会不会被别的官吏盘剥,那又是另说了。
所有的清理工作都是靠兵卒们像蚂蚁搬家一样,一点一点搬回城,没有板车,没有箩筐这些工具,全靠兵卒们的双手双脚。
直到天光大亮,清理工作才结束。安然累得连饭都不想吃,直接回营房倒下就睡了。
然而,安然睡得一点不安稳,恍然间,脑子里总是闪过成百上千的人在城头厮杀的画面,回响着厮杀的声音。
好几次,梦到自己被敌人一刀砍成两半,他惊叫着醒过来,喘着粗气左右一顾,才发现其他人都睡得死死的,十分安稳,好像根本没发生过战事。
午后,安然便被叫起来,昨晚打了半天,城墙有多处砖石松动和破损,要尽快修补起来,以便迎接下一次战斗。
阿辰一直守在配所辕门外,看见安然等人平安出来,才放了心。他因是平民,不能上城头,一直担心着安然。
阿辰跟着配军们一起去修城墙,他给每人都发了个冷掉的肉馒头。想不到队伍里少了三个人,一个死掉了,两个伤了。
阿辰偷偷叮嘱安然:以后再遇到战事,莫要傻啦吧唧地跑来跑去运送作战物资,只管找个没人看见的地方躲起来。
他说:“活下来,坚持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嗯。”安然应着,心头却在想:“这样活下来,有什么意思呢?”
那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天两夜,次日,也就是初三,安然来修城墙,凭着城垛往下一望,下面白茫茫一片,甚是干净。
这天安然等人收工回到营房,配所所吏祁大人亲自过来:“哪一位是安子慕安公子?”语气甚是客气。
安然心头一个“咯噔”,硬着头皮回道:“我便是。”他跟别人不同,始终不肯卑微地自称“小人”。
祁所吏道:“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