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身着墨色官服, 铜印黑绶,执笏趋步行过南宫门阙。
远方的宫殿楼阁鳞次栉比、巍峨壮观,转过章华门, 荀攸恭恭敬敬步入崇德殿内。殿中早就聚集了几位熟悉的身影,荀攸抬眼望去,首先瞧见了荀爽, 再依次扫过,这才发现王允及蔡邕等人。
荀攸向前行进,正对殿门的位置, 摆放着一具白底红纹的玲珑玉案,案上的白玉盘中盛满核桃与枣仁。玉案不远处有位锦衣华服的小小少年, 其背手而立, 不过十岁左右的年纪, 本是鲜脆欲滴的小脸蛋上却满是忧容,一副疲倦世间的恹恹病态。
荀攸瞻得龙姿, 忙稽首叩拜:“黄门郎荀攸叩见陛下。”
华服少年闻声折身,瞧着对面匍匐而拜的男子, 声音淡漠无波道:“荀卿不必多礼”。
荀攸这才拢袖起身,默默拱手退立到一旁。
怎么说呢?荀攸觉得自己有些飘了,他竟然对这位小皇帝产生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同情感。毕竟小小年纪便已经历了丧母丧兄之痛, 又为董卓胁迫迁都长安,弱不经风的小肩膀上还担起了挽救整个汉室于倾颓的重担。
成人尚且难以接受,况一男童乎?
如此想着, 刘协右手边的长须男子已率先开口:“陛下,董卓乃国之大贼,杀主残臣,天地所不佑也, 宜早图之。”
刘协虽是年幼,听闻“董卓”二字时,却极为嫌恶地皱起了眉头。荀攸忍不住看向出声的男子,王允此人素以宽贤矜能著称海内,有此诛贼之心,不足为奇。
董卓专权,以致民神痛怨、靡所戾止。
想必圣上比任何人都想早日置他于死地,荀攸瞧了眼距离自己最近的蔡邕与荀爽,而后便听刘协怅然叹息道:“朕有心无力,不知诸卿可有妙计?”
蔡邕见状,随之沉吟道:“董公性刚而遂非,终难济也。”
此言之意,似是而非。
王允想着蔡邕虽是个闻名海内的大文豪,却奈何性子柔弱,并非从容赴死之士,于是转头瞧向沉默良久的荀爽,开口询道:“不知慈明先生意下如何?”
荀爽与荀攸对视一眼,而后长揖表态:“卓凶悍难制,若不擒杀,恐后殆无穷矣。”
刘协目露不悦,他是想问诛董之计,而非听众卿“埋怨”董卓之恶。像这种天下皆知的废话,又有什么好说?
刘协直接追问,“如何擒杀?”
董卓此人生性多疑谨慎,又有吕布悍将傍身,哪有这么容易便能伏诛的道理?
荀攸听出圣上的弦外之音,又见荀爽埋头湮了声,似乎没了主意,不由躬行上前,替其解围道:“董卓骄忍无亲,虽资强兵,实一匹夫耳。”
换句话说,董卓无非一介莽夫,没什么可怕的。
刘协眉目上挑,示意荀攸继续,荀攸复又添上一句:“董卓虽强,然非铜墙铁壁,不若内部瓦解,收买亲信筹谋刺杀之事?”
刺杀?亲信?
想到昔有荆轲刺秦,刘协紧绷的弦蓦然一松,还未开口赞允,便听王司徒轻蔑反诘道:“不知荀侍郎以为,谁堪当此重任?”
在王允眼中,没有人愿意真的慷慨赴死,如果真的有,那必然是脑子有些问题的,再不济也是要利益置换。
蔡邕与荀爽亦直直望向荀攸,荀攸本就是个修容如玉的俊俏男子,如今神色真挚,更是平添几分笃决,“越骑校尉,伍孚。”
刘协心中反思,听闻这位越骑校尉与董卓似是极为亲近,若以此人为棋,可是万全之良策?
似乎看出刘协眸中的疑虑不解,荀攸也不多言,只顿首而拜,生死无惧地高声宣誓:“无论成败,攸绝非怕死贪生之辈!”
如此做派,大有将后果全数揽到自己身上的架势。
荀爽本欲出声阻止,毕竟对于颍川荀氏而言,年轻一辈奇才辈出,荀彧与荀攸更是个中翘楚。这样前途无限的青年,如今却要作困兽之斗,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数压在这样一个机会渺茫的刺杀之上。
有时候,他甚至私心希望,荀攸可以做一个小人。
君子总是最辛苦的。荀彧是,荀攸亦然。
得到刘协的默许后,荀攸再拜退出宫门。走在略显萧条的长安街头,他突然就有些怀念当初雒阳初任,他与叔父、郭瑾三人闲居惬意的生活。
如此想着,脑中复又回忆起临出宫前,有位相熟的内廷侍奉同自己嚼出的八卦。据说圣上前后两次召见那位素有才名的阳翟郭郎,本是存了拉拢之意,谁知对方竟两次称病不往,直接辞谢了圣上的好意。
荀攸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他所认识的郭瑾虽有求取功名利禄之心,但凡事皆以君子之道约束自己。他无法相信,这样的人当真会在强权之下迷失自己。
他莫不是,有何难言之隐?
鬼使神差的,荀攸脚步一转,竟徒步向郭府而去。
听见门口的小厮通传,说那门外当真是黄门郎荀攸拜访自己时,郭瑾正抱着一串黑紫圆溜的葡萄,同祢衡与后院中兴致勃勃地围观斗鸡。
再三确认小厮没有通传失误,郭瑾飞速理整好衣袍,匆匆迎出大门而去。
荀攸见她面色红润、眸光清亮,就连一丝该有的病容都没有,心底愈发冰冷。见郭瑾虽端端行礼,却连半分将自己请入府中的打算都没有,更是一时心火攻天。
郭瑾笑得憨实:“荀侍郎怎有空光临寒舍?”
荀攸也不同她绕弯,声音淡似山泉:“攸甚奇之,不知郭郎身患何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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