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马季青临还朝——”
小黄门唱喏声音由远及近, 卫士们随着声音齐齐见礼。
季青临身着玄甲,缓步走入宫门,身后猩红色披风在风中翻飞。
习武之人脚程快, 老黄门一路小跑跟着。
他虽小跑着, 礼数却不敢废, 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触了季青临的霉头。
这位大司马,可不是以前的好性子。
老黄门今年五十有四,依稀记得自己初入宫时, 大司马还不是大司马, 是蓬莱季家的第四子, 季家是武将世家,世人便唤季青临一声季小将军。
显赫的家世多少会让人生出懈怠之心,季青临也不例外, 年少时颇为胡闹,走鸡斗狗玩蛐蛐儿, 是长安城远近闻名的纨绔。
季青临性子极好, 宫人犯了错, 旁的贵人是不容的,但在他面前, 略说几句软话, 他便轻飘飘地揭过了。
出身世家不恋权, 模样英气逼人却也能伏小做低不摆架, 故而他虽然胡闹,风评却不错,对他芳心暗许的贵女们不计其数。
就连素来与季家不和的长公主,也曾赞过一句小将军这样的模样,这样的性情, 虽算不得稳重,却也让人心生向往,见之欢喜。
可惜似这等骄骄傲气逼烈阳的人,终是被那场战事毁了。
犬戎大军压境,季家领兵出征,满门战死的只剩季青临一人,自此之后,世间再无季小将军,有的是让人不寒而栗的大司马。
他上一刻还在与你说笑,下一刻,便是手起刀落,取你项上人头。
鲜血溅了他一身,他仍能笑着饮茶。
想起季青临近年做派,老黄门打了个哆嗦,行事越发小心恭敬,紧跟在季青临身后。
不知为何,季青临突然停了下来,侧脸看向一旁宫墙。
老黄门心中疑惑,却不敢上前去问,只躬身立在季青临身后,一动不敢动。
队伍因季青临的止步而停下。
细碎脚步声渐消。
老黄门这才发现,有悠远歌声若有若无自宫墙内递了过来:“长安有狭斜,狭斜不容车。适逢两少年,夹毂问君家.......”
是宫里的乐师在排练乐府狭斜行。
这首乐府是长公主李姝在世时最为喜欢的。
当今天子乃长公主一手扶持,长公主虽去世多年,天子却不曾忘记她的扶持之恩,每至千秋节,天子都会让乐师们演奏狭斜行,以此表达自己对长公主的怀缅之情。
只是长公主生前与季家是死对头,活着时没少琢磨怎么收拾季家,这种情况下,季家对长公主自然没甚么好态度,季家与长公主针锋相对多年,势同水火,若不是长公主去的早,季家未必能搏一个满门忠烈战死边关的英名——以长公主的杀伐手段,青黄不接的季家丧命在她手里,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有这一层恩怨在,大司马突然停下倒也不奇怪了——死对头早早离世,自己不仅活着,还位高权重,拥兵一方,这种痛快事情无论放在谁身上,谁都会明褒暗讽埋汰一番死对头。
想通这层关系,老黄门不免有些好奇,这位素有杀神之名的大司马,会用怎样的方式埋汰长公主最喜欢的乐府。
老黄门偷偷用余光打量着季青临。
薄暮时分,季青临腰侧双剑闪着凛凛寒光,面上却浮现一抹柔和,他微闭着眼,眼尾被夕阳染成暧昧的红。
怎么瞧,怎么不像是奚落老对手,更像是生离死别的恋人看着对方的遗物发怔。
二月的长安城尚未褪去冬日的寒,风刮在脸上,像极了薄薄的刀刃。
杀人如麻的大司马敛着眼眉,绯红自他眼角铺开,很快蔓延在他锐利逼人面容上。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老黄门突然被莫名情绪所感染,有那么一瞬间,一句节哀险些脱口而出。
“长公主死了多少年了?”
季青临突然转身离开,开口问道。
老黄门连忙回神,追着季青临的脚步,道:“回大司马的话,有三十年了。”
“三十年了啊。”
季青临似乎在笑,又像是叹息。
老黄门摸不准他的心思,只得陪着小心道:“是呢,长公主去世时,也不过十八九岁。”
十八九岁,女子一生中最为美好的年龄。
季青临没再接话,大步走在宫道上,仿佛他刚才问起长公主,不过是心血来潮一般。
季青临不说话,老黄门更不敢开口,小心翼翼追在他的身后。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又道:“这首乐府唱得甚好,赏。”
老黄门一怔,连忙应下。
再抬头,只见夜风撩起摇曳宫灯,季青临的身影被拉得极长,像极了南归时却失了群的雁。
老黄门有一瞬的失神。
大司马与长公主.......也不是不死不休的政敌关系吧?
这一失神,却发现季青临已走到宫道岔口处,老黄门连忙小跑过去引路。
老黄门引着季青临来到未央宫。
天子病重的消息被萧丞相压了下来,宫内一切如常,只是宫门的卫士们比往日里多了一些。
季青临瞥了一眼按剑而立的卫士,挑眉踏入未央宫。
汉白玉铺就的宫道两旁种着青松,夜风萧萧,青松萧瑟,而另一端,蓬莱花却开得极好,映着长信宫灯摆动着腰肢,似极了女子展颜轻笑的风流蕴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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