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云密布,北风刺骨。
梁稷面无表情地从长乐宫出来,回头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色,将身后的兜帽扣在头上,向禁宫深处走去。
一路沿着长长的巷道前行,路过桂殿兰宫无数,最后在一间狭小/逼仄的屋舍前停住了脚步。
屋舍门外站着两个守卫,看见梁稷立刻挺直腰背:“梁将军。”
梁稷没有应声,视线从他二人脸上掠过,伸手推开了紧闭的屋门。
屋内散发着与室外一样的寒意,梁稷不禁皱眉,而后发现只穿着一身单薄的中衣站在窗口的荣焉,还有他面前大敞四开的窗子。
梁稷不动声色上前,先将窗子关上,再将人从窗口拉到炭盆前:“要下雪了,当心着凉。”
房间里莫名其妙地多出一个人让荣焉短暂的错愕,转瞬之后,视线向下极为冷淡地瞥了一眼自己被紧握的手腕:“梁将军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体贴,不过将死之人怕什么着凉呢?”
说着,伸出另一只手,一根一根地掰开梁稷的手指,低着头一下一下地揉着自己刚刚被握过的手腕。
梁稷看了一眼自己空空的掌心,抬眼安静地注视荣焉:“太子谋反一事牵扯甚广,陛下命我带你回来是为了彻查此事。”
话说到这儿,他从荣焉眼底看见了嘲讽之意,语气轻缓几分:“门外那二人是我以前的手下,关照过了。再忍耐些时日,我来接你回家。”
“家?”荣焉轻轻抬眼,眼波流转,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梁将军是说要亲自送我回魏国吗?”
他说着话,回手拿起桌案上的酒盏,手腕微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不过还是不劳烦了。纪王殿下没有告诉将军吗——今日上午,我已招认了自己的全部罪责,殿下宅心仁厚,答应给我留个全尸。”
语落,手中酒盏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荣焉在刹那之间就好像被抽干了力气一般瘫倒在地,梁稷在惊愕间只来得及伸手将人接在怀里,眼睁睁地瞧着他整个瑟缩成一团,殷红的鲜血不住从唇角涌出,染红了二人衣襟。
“荣焉?!!”
梁稷仿佛突然惊醒一般去查看方才那个酒盏,他怀里的荣焉宛若看见了什么好笑的事轻轻勾了勾唇,因为剧痛面色惨白,却仍勉力开口:“这不是你的选择吗?”
“我,不是……”梁稷眼眶发红,他一手紧握着荣焉的右手,另一手去拭荣焉唇边的血迹,却见鲜血不止,立刻朝着门外低喝道,“去请御医!”
梁稷扭头的瞬间,有温热的液体落下,刚好砸在荣焉脸上。
荣焉下意识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而后有些茫然地歪了歪头,毒药正在侵蚀他的意识,他已经看不清梁稷的脸,只是反复摸着自己被湿润的脸颊,低低道:“那一日,你带兵去捉我,我问过你愿不愿意带我离开……”
“好疼啊……”
荣焉的眼睫微微颤了颤,低低地喘了口气,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更轻:“早知到会这样,当日在驿馆,不和你搭话就好了……”
说完,他就像再也支撑不住一般,缓缓合上了眼皮。
“荣焉!!!”
梁稷在自己惊痛的低吼中睁开了眼,看见熟悉的屋顶才分辨出自己是又梦见了前世的事——
御医赶到时,荣焉已经彻底没了气息。自己带着灵柩一路南下,将他送回了魏国。
之后的某一日,梁稷在荣焉坟前酩酊大醉,再睁眼时发现自己竟重生了。
而今已经是重生后的第四日。
“将军!”
紧闭的房门突然被敲响,梁稷从思绪之中抽离出来,抬手抹去前额的冷汗,掩唇轻咳了一声才出声回应:“俞任?怎么了?”
来人声音清亮,语气轻松:“不是要去城郊接南边来的使团吗?时候不早了,再不起可来不及啦!”
“南魏的使团……”梁稷闭了闭眼,“知道了,这就起。”
话落,梁稷长叹一声,揉了揉自己隐隐作痛的前额,起身随意找了一件外袍换上,就着盆里冰冷的水洗了把脸,让自己彻底从前世的记忆里抽离出来。
素来规整的发凌乱不堪,梁稷对着铜镜简单梳理了一下,而后起身,打开了紧闭的房门。
一个半大的少年正蹲在院子里,用手里的长剑划弄着地上的泥土。看见梁稷出来立刻迎了上去:“将军这几日都起这么晚,这要是在军中可要挨罚了。”
少年名俞任,是府里家将之子,自小跟着梁稷长大,与他最是亲近。梁稷瞧着他笑嘻嘻的样子,神色也轻松了不少,伸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走吧!”
俞任将长剑收回鞘中,一边跟着梁稷朝府外走一边随口道:“也不知道殿下怎么想的,一个派送质子和贡品的使团也值得他亲自出城相迎。”
梁稷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徐国与南魏剑拔弩张多年,一直没能占得什么优势。直到半年前,南魏少将军齐柯因不满国主真兴帝昏庸残暴而举兵谋反,各方势力纷纷响应,举兵反魏,南魏朝内乱成一团,真兴帝在国都被逼自尽,宗亲荣玄在陵州城匆忙继位,四处收拾乱局。
徐国趁虚而入,接连攻下南魏边城十余座,逼得刚即位的荣玄不得不割地纳贡,派送质子,才换来了喘息之机。
今日正是南魏负责押送贡品的使团抵达陇城之日,寿光帝派纪王高淳接待,梁稷及其手下宿卫负责使团安危。
梁稷这几日接连梦魇或许也与此事有关——随使团抵达都城的那个质子就是荣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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