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跟他娘说去,我这儿不是做慈善的地方。街头的乞儿一天都能进个十文八文的,你叫他去菜市口要饭,要个两三年他就能补上这一百二十两银子了。要是三年以后这珊瑚串还在,我打折二百五就给他。若他现在就要,三百二两纹银,一分不能少。爱要不要,我还差他一个穷酸货来买?”
三思幸福地捧住脸。这损人又市侩的语气……是无数明宗男儿朝思暮想的优雅端庄的陈情美人儿没跑了。
她松了口气。
虽然她们二人频通书信,却到底有三四年未曾见面,三思本以为会生疏,然而此刻原本有些忐忑的心情一下子被这熟悉的声音提回了原地——她仿佛能透过房门看见陈情那张美得不可方物的脸上挂着熟悉的既嫌弃又傲慢的笑意,数落起人来嘴皮子不打绊,既优雅又毒舌。
侍者替她敲了门。陈情略提高嗓音道:“进来。”
三思进了门,见陈情大美人靠在软榻里剥一颗葡萄,嘴里还不忘啰嗦:“你跟你师父好好学学,办事麻利点儿,这种人早点打发了干净。我们不缺钱。”
出门在外凡事都紧着荷包的三思:“……”
陈情打发了办事的小厮,看见三思杵在门口:“快快,进来,刚送来的葡萄,还是冰镇的。”
侍者在身后关上了门,三思咂着嘴走过去,接过陈情丢来的葡萄,也不剥皮,就放进嘴里。
软榻正对着楼下的戏台子,由一排矮栏杆和半透明的纱帐挡着。三思脱了鞋,盘腿坐下,从这个角度看楼下那些弹琴吹奏的姑娘们,只能看见黑黢黢的头顶,乐声却十分动人。
陈情递过来一只碟子:“皮吐这儿。”
三思:“吞了。”
陈情愣了愣:“籽呢?”
三思抿着嘴巴笑,显然也吞了。
陈情十分嫌弃她这不讲究的样子,搁下碟子:“那你吃枇杷吧,这个也不用吐籽。”然后看了两眼底下的客人们,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
三思笑眯了眼睛,越过小茶几爬到她旁边窝下,闻到陈情衣服上上好的熏香,一下子骨头都酥了:“我新认识了个朋友,你这讲究劲儿,和他一定很谈得来。”
陈情勾着唇角:“那你和他谈不谈得来?”
三思想到白天里虞知行嫌弃她烤地瓜烤得一手黑,撇了撇嘴:“还行吧。”
楼下弹琴的姑娘们歇息了,换上了另一位姑娘,弹着琵琶,唱起了《西洲曲》。
陈情靠在软垫上,跟着哼唱“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姿势再闲适不过了。
三思看着她一点点地剥着葡萄皮——这人吃一颗葡萄的时间都够她往碧霄山跑个来回了。可那双手委实好看,细嫩白净,修长婀娜,比这世上所有人的手都要好看——陈情从头到脚都不像是习武之人,在明宗苦练的多年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当年她被捡回明宗时分明是孤苦无依的乞儿,在明宗这么些年竟然逐渐出落成了大家闺秀不食烟火的模样。三思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她和山上山下的师兄弟师姐妹们都糙得像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陈情究竟是在明宗吃错了什么药才长成这么一朵气质优雅貌美如花的奇葩。
三思注意到陈情手上戴着一串看不太出材质的手串,她抓着陈情的手,翻来覆去摸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竟是许多年前在碧霄山上岑饮乐给她做的。
当时岑饮乐还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又穷又没经验,为了讨好心上人,自己跑遍了各个山头和集市,弄来一堆石子木头,打磨了几个月,喊了岑长望和三思做参谋,给他挑了其中二十五颗最好看的串起来——那些珠子虽然尽量打磨了,却仍旧大小不一,石头和木头都有,五颜六色的,单个看着还不错,串在一块儿却怎么看怎么丑,然而岑饮乐从小缺乏审美,觉得这手串天上地下第一好看,于是当成心头宝似的捧到陈情跟前,在三思意料之中地,被陈情美人儿从早课的窗口扔了出去。岑饮乐大受打击,把手串捡回来,好一阵没再去山下找陈情,直到后来二人莫名其妙看对眼,才又把这穷酸的四不像送了出去。
没想到陈情不仅收了,还戴到现在。
三思还记得,那些珠子里最值钱的就是一颗从益州一位富商老婆的簪子上抠下来的砗磲,这指甲盖大的玩意花了他们兄妹三个一同攒了三个月零花钱,又大又白,是所有珠子里最醒目的翘楚,眼下仍旧醒目地挂在陈情的手腕上。
她心里不由唏嘘——陈情现在都这么有钱了,还留着这不值钱的小玩意,岑饮乐追她那么多年,还真是挺值的。
三思摸着陈情的手串,忽然道:“对了,我还有件事要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