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丑奴

报错
关灯
护眼
第22章 相别(一、二)(第4/4页)
书签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她还是要说,她必须要说,她要把这个人从她的伤疤里挖出来,彻彻底底,原原本本。

    “除了李兰泽——我的三师哥。”

    李兰泽是在一个冬天走进她世界里的,他属于第二种人——冷眉冷眼,从来都是话也不肯跟她多说一句。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从冬天走来,在她的世界里种下了春天。

    他撞破她的女儿身份,在她软硬兼施之下,破天荒地替她一瞒再瞒。她先对他动情,在十五岁及笄的那个夜晚对他坦白心意,他严辞回绝,却又在一次醉后将她抵在树下,生涩而莽撞地向她索吻……

    他严格,正直,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唯独在她这里失去了规矩,失去了脾气,到最后,也失去了初心。

    “十月初三,他对我说,要娶我。”

    那是她进入剑宗的第五年,太清剑法还差最后一层即可突破。她所求不多,不想什么名扬天下,只想博个光宗耀祖。另外,还想跟这个人举案齐眉,相守白头。

    她答应他的求婚,告诉他,等再过差不多一年,她就离开剑宗,回到章丘老家去,等他上门来提亲。

    他说,好。

    “十月二十,他下山历练,去前跟我说,会回来跟我看洞庭的第一场雪。”

    腊月初一,她被人告发,遭掌教提鞭审讯。

    她魂飞胆落,却在掌教的逼视和逼问下咬紧牙根,坚决不认。

    她那时害怕被顾竞废去武功,害怕被扔下山去,害怕从此功亏一篑,声名狼藉。

    她那时还不知道,等待着她的结果,远比她所害怕的还要可怕得多。

    腊月初三的七星柱下,冷风砭骨,顾竞雷霆大发,命人扒光她的衣服,她震惊地瞪向那一个个向自己走来的男人——她的同门,她的师兄……

    她怒吼,她大哭,她泣不成声,苦苦哀求……

    天那样冷,她穿得那样厚,叫得那样惨,挣扎得那样激烈,却还是逃不开那一双双坚决得近乎于野蛮的大手。

    她知道自己人缘不好。

    可是,人缘不够好又怎样呢?

    我不犯人,人应当也不该犯我。

    她不会想到,有一天,这些她不曾犯过,也不该犯她的人,会一点一点地把她推向粉身碎骨的深渊。

    洞庭的第一场雪,是下在她遍体鳞伤的、赤*裸裸的躯体上的。

    路边冻死之骨尚有草席裹尸,而她一*丝*不挂,被扔在大雪纷飞的荒坡下,除了屈辱、寒冷、疼痛、绝望,一无所有。

    梦想没有了,爱情没有了,家……

    呵,家,也不会再有,永远也不会再有了。

    “你知道我是靠什么活下去的吗?”

    月色和泪水混杂在一起,风声和喘息声混杂在一起,白玉抓紧陈丑奴温热的手掌,感受着他平和的呼吸,一字字道:“屈辱。”

    永无尽头的,永远也无法摆脱的,无法洗刷的屈辱。

    她花了整整六年的时间来习惯,来消化,来筹谋。

    她用一种坚决得也近乎野蛮的方式来回馈那些阴鸷也好、懦弱也好的眼和手。

    她以为只要雪净前耻,她就可以从那些噩梦中解脱。

    可是当她踩过血泊,燃尽怒火,一身是血地从剑宗走出来的时候,她无比悲哀地发现,她并不感觉解脱,甚至也并不能感觉到哪怕是一丝的快乐。

    她感觉自己还是和当年一样,除了屈辱、寒冷、疼痛、绝望……她还是一无所有。

    受苦没有意义,报仇没有意义,这一生,都是没有意义的。

    从剑宗离开后,她四处漫游,最后在翠云峰一跃而下。

    悲风如啸。

    她惊觉生命真美,也惊觉这命真丑恶。

    她知道自己活够了,也知道自己从不曾活……

    月华如泄,流尽了,白玉的泪也流尽了。

    陈丑奴的气息依然喷洒在她耳廓,平静,温热,带着唯一浓烈的酒香,侵占着她的感官和心房。

    白玉知道,他已经醉了。

    她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坐直,仰头将酒坛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重新把自己放进他的怀抱里。

    她抱紧他,和他一起沉醉,沉醉于这片不为人知的天地。
书签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