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私下见面,此中世间万事瞬变,两人皆唏嘘不已。
待到霍成君从长乐宫中出来,已近黄昏,再也不是从前熟悉的椒房殿,霍成君心中倒不似从前一般追思过往,反而感觉事情终于结束,心中郁结已久的疙瘩也放下,心中如今倒是从未有过的开阔。
往不远处望了望未央宫,也暗暗含笑。现在的他应该同当年的弗陵哥哥一样勤于政务吧,自己在南书房也感受到了他的铁腕与雄心,似乎,自己做了一个对的选择。
正想着,往宫门走着,顺着绕过莲花池,正好遇上了一群人,为首的那个身着玄衣,同身边几个新面孔交谈着,霍成君一眼便看出那玄衣公子何许人也,但她还并不想打照面,便在假山旁边等了片刻,听着一群人的脚步声远了,才走了出来。
身旁新侍奉她的丫鬟唤作素音,在一旁不知为何如此,成君也只是轻笑摇摇头。
没想到方才霍成君想躲的人并没有离开。身着玄衣的刘病已同身边两个长御正站在莲池旁边,旁边几个生面孔的郎官也已离开,他背着手,立于莲池旁边,望着平静的莲池,眼眸也静的很。
到底不能再躲了,霍成君便落落大方,同刘病已施了个礼,见刘病已没有反应,只侧身望着莲池,想到如此便最好正好离开,刚要抬脚,便听着刘病已说道:“看着这莲池,才想起来,原来住处的荷花,喜欢得很,便随自己移了地方,可现在病殃殃,何解?”
霍成君心头一紧,扭头一看,他眉头紧锁,仍然望着莲池。
霍成君前些日子有些着凉,糯糯着声音:“病殃殃”
他负着手:“本来想着接出新苗的。”
霍成君顿了顿,他这意思……莫非许平君有喜了
自那日午后霍成君去刘病已府上商讨事宜,几个月风云变幻,皇位易主,两人已经数月未见了。
那次两人以为是彼此最后一次见面,没想到现在,两人又再次相遇,霍成君看着现在的蹙眉冷峻的年轻君王,似乎看到了当年逐渐和自己疏远的刘弗陵,也似乎看到了进入南书房后诚惶诚恐的自己。
霍成君粲然一笑,迎着黄昏的余晖,倒是有一种历经风霜的天真感,冲着玄衣男人朗声道:“当轴何其糊涂!即便荷花不可亵玩,不代表不可悉心培植。荷花冰清玉洁,自然想要永远留在身边,但若要花移植异处,当轴也要有心培植才是,至于嫁接新苗,来日方长,若是当轴有心,必定新荷满园。”
刘病已挑眉,看着面前身着素色襦裙绣着兰花刺绣的姑娘,仿佛又想起曾经焦头烂额时瞥见的嗅青梅的蓝衣姑娘。
自己最近为着平君的各种不适应焦头烂额,甚至怀疑自己让她当皇后是否自私。把平君推出来,效果显而易见,免了许家晋爵,又对霍光试探态度,也给了小儿阿是保障,一箭三雕。但这样做对平君如何,平君再次怀孕如何,刘病已简直不敢细想。而现在听闻霍成君三言两语,他仿佛吃了定心丸一般。
却见素色锦衣的姑娘行了一礼,正待要走,又折回来说了两句:“当轴愿意带在身边的心头爱,哪怕是再冰清玉洁的莲花,也别轻易比拟,还是心头爱更要紧些。”
刘病已心头一凛,眼见着女子匆匆离开。
素音紧跟着小姐,忍不住问道:“小姐,刚刚听你称呼当轴的,是你不太熟识的官大人?”
霍成君头也不回:“下次见了,可是要跪下的,那可是新帝。”
素音一惊,踉跄几步,又问道:“那小姐刚刚称呼当轴……为何不直接拜见陛下?”
霍成君倒是愣了半响才回了嘴:“前些日子刚被拒婚,还怕新上的长御不够笑话我的吗?”
只一句,素音便不敢再多说了。
微风拂过,莲池微微涟漪,霍成君忍不住瞥一眼,回头见那翩翩公子早已离开。恍惚想起数月前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
那次相见时皇帝的位子还是刘贺坐着,霍成君匆匆到刘病已家中欲同其商讨事宜,听着里间许平君带着刚生几月的小儿阿是,霍成君摩挲着茶杯,一时竟不知应如何自处。
她还记得,刘病已当时轻咳一声,倒也有些拘谨:“你的病好全了吗?”
霍成君抬眼看了看他,用力的看着他,仿佛想要把他记下,随后又轻笑着摇摇头:“算了,次卿。”仿佛是在回话,仿佛是在总结。
隔了半响,才开始说道:“时机已经很成熟了,现在你在朝堂之上拉拢到的人已经足够有话语权了,刘胥同刘贺都不再是你的对手,你现在是我父亲唯一的选择了。”
刘病已也抬眼深深地看着霍成君,似乎想想明白一些事情,却只是放下了茶杯,点点头。
之后刘病已收到霍光的请帖,两人促膝长谈数个时辰,王朝风云变幻,皆在此中。
那次便是两人自以为的最后一次相遇,但总归不是,总归两人的缘分还是未完。
这是两个聪明的人彼此心照不宣的计划出的结局,比两人真正的结局,克制了许多。
而两人真正的结局,许是命运作祟,饶是聪慧如霍成君,缜密如刘次卿,也是收不住的,克制不了的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