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京城天气,即使日头高照也算不得暖。
少年裹着一身破旧的棉袄在角落里瑟缩着坐着, 张口吐出一口口的白雾, 带走了残存的一点暖意。
他不知道在这儿坐了多久, 但是腹中饥馁神情困顿, 时不时捂着肚子眼巴巴看着不远处往来叫卖的小贩走卒手中热腾腾的饭食,也能看出来大抵是在这儿呆了半天了。
少年的衣服算不得好, 边边角角的地方都是已经破了又破, 不知道从哪里截下了碎步又重新细细缝补上的,针脚密密麻麻, 颜色黯淡灰沉。不大合身的裤子下面是一双新做的鞋子, 光亮的缎面鞋头绣着艳丽的花,显得和这一身旧衣服格外的不合。
有人本来打算过来瞧瞧,瞧见孩子脚上的鞋子式样,顿时啐了一声晦气, 又骂骂咧咧的转身离开了。
王朝覆灭,朝代更迭,可平凡市井之间的等级分割却还森严冷酷,固执冷硬, 如那座巍巍皇宫的大理石阶般贵不可攀。
旁人看懂了孩子脚上那双鞋子的来历, 便晓得这也是个暗娼生出来又养不起的崽子。
人人尚且自顾不暇, 这种出身的孩子比之小猫小狗还要不如。
少年不懂旁人的嫌弃鄙薄,只是坐在高高冷冷的石阶上, 有一下没一下的晃荡着自己的一双腿。
一块柔软温暖的旧布遮着他的脸,只露出一双漂亮莹润的眼睛, 天真又茫然的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少年人的眼睛还没来得及被风尘污染,仍然显得干净又通透,程安国嘱咐摄影师切一下镜头,把他懵懵懂懂注视着眼前这些人的眼神拍了下来。
澄净纯白的孩子,嫣红的绣花鞋,神情麻木走动的人群。
车辙声喀拉喀拉的响起,混杂着几声压低嗓子的不满念叨,由远及近。
“……烟老板,您这脾气也别太大了,不比您这走哪都能活的角儿,我们大家都是要吃饭的,您排场大、耍得了脾气,成;可我们可经不起这种折腾。”
回应的是个女子声音,应当是话说的多了,导致嗓子还有些微微的哑。
不难听,反而有种猫爪肉垫拍在心口的撩人麻痒,顺着尾椎骨一路窜上颅腔,激得人脑仁发麻。
“得了,旁人不晓得你的底子我还不晓得么?白老爷,有些事情你我都清楚怎么回事不是么?你有兴趣把我往上面送,咱却没那个兴趣继续糟践自个儿。”
懒洋洋,慢吞吞,每个字音都摆明了完全却没听进去的漫不经心。
与她对话那人好像很了解女人的脾气,苦口婆心的继续劝着,“啧,这怎么能叫说是糟践呢?烟老板,您这身段容貌任谁来了都不得看几眼?要我说,您与其在这园子里扯着嗓子苦熬,倒不如就这么乘风而去挣上一把,好歹也能过上几年好日子啊。”
“得了吧。”一声冷笑转起,满满都是套着虚伪客套的嘲讽:“白老爷,大家都是下九流的玩意谁不知道谁啊?我这样的撑死了做个姨太太,说不准连姨太太都算不得,玩够了就扔了;我烟霞在这儿还能用这把嗓子唱两句挣点钱,真跟人走了我可是连最后一点吃饭的本事都没了,白老爷,您看不上我不愿意我唱戏,也不用这种把戏把我撵走啊。”
对话的人唏嘘起来,故作无辜:“噫,哪个是要撵你走,烟老板可别血口喷人。”
两人的身影渐渐拉近,一前一后,越过人群的阻隔,出现在镜头之下。
前面那人先走,步子凌厉,利落,黑貂绒的大氅价值千金,挡开满天满地的冷寒气息大大方方的披在了一个戏子的身上,大氅下摆随着她回身的动作跟着荡出来一个厚沉利落的弧度,愈发勾勒出下面那件缎面旗袍包裹的玲珑身段。
烟霞回过头,露出她妆容艳丽的漂亮脸蛋,粉面红唇柳叶眉,长发用乌木钗盘着,唇上的胭脂红得如血,一挑眉一扬唇轮廓线条便莫名透出近乎锋利的煞气。
美人如刀,烈如炽火。
她把玩着自己的手,语气仍是冷森森的不耐烦。
“得了得了,您老人家没这个兴趣我再张这个嘴就显得长舌头了,可是烟老板,您一介女流,真的不准备找个依靠,就在这儿唱戏唱一辈子?”
白老爷故作无奈:“那又怎么了,过过几年好日子,那可比一辈子没过过好日子好得多。”
烟霞朗声一笑,一回头的功夫瞧见了在世界上坐着的小孩儿,步履飒飒足下带风,三步作两步的走到了孩子面前,转身就抓起了小孩的胳膊,扯得孩子满脸茫然无措。
烟霞一拧身子,冲着和她一同来的戏院老板一脸不服气的说:“你不是说我没孩子?我领一个回去不就有了!”
“——cut!”
程安国的表情有些无奈,为了那个木呆呆的小孩。
剧本上,这里他应该是有些反应的,先是挣扎了一下然后说“我不认得你,我要等我娘”,然后一旁的白老爷会没什么好气的说娘什么娘,一个暗门子生出来的野货怕是早就被扔了,三言两语的对峙之中,又冷又饿的孩子终于反应过来一样冲着眼前的这两个人大哭大闹。
楚其姝扮演的烟霞就在这个功夫用一旁小贩卖的桂花糖哄他,把孩子哄得破涕为笑,这才跟她回了戏园子。
但这孩子先前那个表情,分明就是眼巴巴的要跟人回去似的。
程安国在椅子上看了一会刚刚拍摄下来的东西,只觉得头疼不已。
小演员今年十五岁,叫做丁应,算是圈子里的星二代,从小在镜头下面长大对与片场也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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