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多了解一下文秀娟,离死者更近一些。十月底的时候,他先是走访了文家的邻居。几个老邻居回忆文秀娟,都说文家的小女儿太可惜,打小就懂道理,特别孝顺,对姐姐也尊重,乖巧得很,还常常照顾弄堂里的野猫野狗,有爱心,老街出这么个女孩子不容易。这样的评价倒让郭慨略感意外,他原以为既然文秀娟欺骗了柳絮,把自己伪装成大户人家的女儿,那么真实的她多少总有不堪之处。现在,他觉得看不清楚这个女孩子。于是他决定去拜访文秀娟的父亲文红军。
他把这个决定告诉柳絮,柳絮有些担心,说太急了吧,老人家现在不会让动女儿的骨灰的吧,他能承受得住女儿被谋杀这个噩耗吗?郭慨说,其实我已经去过了,就在上午。
确切说是当天的清晨,整个见面的过程让郭慨感觉有点怪。
文红军是个老出租司机,上白班,每天早六点半出车,晚十一点半换班,中间回家两次给老婆喂饭。早上在小区门口接了车,二十米外就瞅见个胖青年扬招。车在郭慨跟前停下,他坐进副驾驶,说随便开,开慢点,不上高架。几十年司机下来,见过各色人的文红军对这样的要求见怪不怪,“哎”了一声,便沿着四平路慢慢走。离早高峰还有一小时,路上很通畅,开得再慢也有时速四十公里,转眼就到了大连路口。他听见旁边的乘客说,你女儿从前读书的地方,就离这儿不远吧。
郭慨放出了这句话,准备迎接一个急刹车。倒是没有,老司机满是皱纹的侧脸上,眼角的几条纹路忽然深陷下去,胸膛一个大起伏。他换了空挡,车子滑行了一段,在红灯前停下来。然后,他才转头去看这名不速之客。
“我有一个好朋友,她认识您女儿,文秀娟。她告诉我,文秀娟病得很蹊跷。”郭慨停了停,像想起什么似的,说,“啊,我是个警察。”
换绿灯了,二挡起步,倒是比刚才开得更快了些。
“还是随便开吗?”
郭慨愣了一下,说:“如果您有时间的话,能聊聊吗?”
“我要做生意的。”
“哦,那就还是随便开吧。”
“什么蹊跷?”他问。
“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他说。
“你们警察在调查吗?”他问。
“只是我。”郭慨说,“如果的确有疑点,足够立案的话,我会说服局里……”
“算了。”文红军说。
他以三挡的速度开着,很稳。
“如果你女儿的确是被人害死的话,作为父亲……”
急刹车把郭慨下面的话塞回肚里。
“我有两个女儿。”
桑塔纳就这么停在路中央,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我有两个女儿,都死了。死掉的,活不回来。”文红军转过头,盯着眼前的年轻人。
“现在就只剩下我这个老东西活着,还有孩子她娘,两个人。你要查什么,为谁查,为我?我不需要,算了。为文秀娟?嘿。非要查,你自已去,别来我这里,我还要做生意的。你这个,不是生意,就这里下去吧,不要你钱。”
“所以我只好下车,在大马路中间。”郭慨对柳絮说。
柳絮觉得文父的态度有些奇怪,郭慨也是。他甚至觉得,文红军听到他说文秀娟可能是非正常死亡时,表现得并不太惊讶。那张如西北庄稼人般布满了皱纹的脸上,在那纵横的阡陌深处,有某种他看不透的东西。
也许文红军那里能挖出点什么?郭慨想。但是下次去之前,要做好准备,得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才行吧。
十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四。柳絮走到咖啡馆的时候,郭慨站在门口等她。咖啡馆的门上贴了张纸,上面写着“店主有事,歇业一天”。
太阳远远地照着,秋高气爽。郭慨说:“天气这么好,要不附近散散步。”
柳絮摊开手掌,看着满手的太阳,神思恍惚,她和文秀娟骑着自行车迎着江风冲下亚洲第一湾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好天气。
她摇了摇头,把这些驱赶出脑袋,说:“这儿离我家太近了,万一志刚提早回来撞见了……碰到熟人也是不好。”
郭慨愣了一下,忽然说:“去东长治路那边走走?你有很久没回那边吧?”他看着柳絮,柳絮慢慢点了头。
他们叫了辆出租车,司机是个话痨,一路都在侃上个月的大案子,说上海这下子要精糕了要被收骨头了,头皮太撬了啊。两个人都没说话,柳絮觉得隐隐约约有种对费志刚的负疚感,和另一个男人散步,为了避开熟人特意坐车去别处,这仿佛踩线了。但是自己并没有那种意思,也的确是很多年没有回家那儿瞧瞧了。或许不该答应的,刚才就在附近另找个坐的地方就好了。
郭慨让车停在东长治路桥下。柳絮站在桥头,东南西北,全都是旧时光涌起的波浪。
“想什么呢?”郭慨问她。
柳絮摇摇头。
五年来她头一次回到这里。这样陌生的熟悉感,竟让她有些许的负疚。
当然,这负疚感是对母亲冯兰的。她有时会和母亲通电话,隔一阵子冯兰也会去柳絮那儿,但终究不同了。五年前她狠狠把自己和父亲劈开,伤痕却刻在了三个人的心里。
两个人沿着桥往长治电影院的方向走,苏州河的腥气比小时候淡了很多,九龙路上的堤也修得更高。郭慨说,那时候常常跳到泊着的船上去冒险,被船主发现后再大呼小叫地逃上来。柳絮说我记得的,你那个时候疯玩,十足的野小子。郭慨说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可能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