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宝玉与宝钗成婚未满一年,房中已经纳了四个姨娘,原本王夫人的意思是只将袭人升为姨娘,其余三个开了脸放在屋里,也是给宝钗留个体面的意思,谁知宝玉天生痴意,不肯薄待了那三个丫鬟,日日在王夫人面前撒娇撒痴胡搅蛮缠,到底是遂了他的意。
原来宝玉自为失去黛玉,便万念俱灰,再不肯立身上进,只一意颓唐,在脂粉丛中觅得半日的安慰,又加上深怨家里为他强娶了宝钗,拆散了与黛玉的姻缘,因此上便将一腔怨气发泄到宝钗身上,虽他素日平和,不会恶言恶行,却只刻意的冷淡,便足以让宝钗难堪——两人新婚以来,尚未同房。
就连那袭人,也遭了宝玉的厌弃,虽不朝打暮骂,却是再也没有了从前的温存体贴,百依百顺。自从纳了麝月、秋纹与莺儿三人,便只留连在新欢房里,哪管旧人暗中垂泪?只是袭人在宝玉房中日久,行事公平,素来有威信,与麝月、秋纹二人也交好,倒也弹压得住,才未闹出些拈酸吃醋的笑话来。莺儿却是委委屈屈地从了宝玉的,心里总向着自己的姑娘,虽纳在宝玉房里,并不刻意兜揽,又兼宝钗恩威并施,笼络住众人,因此宝玉房中也还算安静。
只是那秋纹却也是个心大志大的,往日并没有什么念想,如今得了宠,更有宝玉恣意惯了,难免纵容,渐渐的便有些要僭越了袭人地位的意思。近日因宝钗负担起管家之责,日日忙碌,袭人也从旁协助,很是操劳,早出晚归,在家的时间不多,秋纹便更为拿大起来,与麝月也就罢了,对莺儿常常言语推板,有隐隐欺压之势,莺儿心中不忿。
今早宝钗为着凑足送粥米的鸡蛋而过访梨香院,又打发袭人去仓库监察点数买办采买的过冬的木炭,宝玉院中只有几个姨娘,便不服帖起来。昨夜宝玉是宿在秋纹的房里,莺儿在仓库相帮袭人,与买办斗智斗嘴,踩了一绣鞋的灰,早饭都未曾好生吃,到晌午才忙完了,回来时,却见宝玉提着鞋披着一件狐裘懒洋洋地从房里出来,头发尚未梳,显然是才起床,身后跟着同样襟敞带褪的秋纹,互相牵挽着去看院中的腊梅花,莺儿不由得心中气苦,为自己、为自家姑娘不平,又因着宝玉好性,便大胆发作道:“二爷倒真真是好睡,怪不得二奶奶从前在家里就说二爷是富贵闲人,这都什么时候了?二奶奶管家都起来三个时辰了呢,却有人睡到日上三竿还不餍足。”
宝玉觉得她娇嗔的样子很可爱,因此并不生气,却抬手擦去莺儿脸颊上的炭灰,笑道:“将娇滴滴的莺莺小姐变成卖炭的娘子了。”又折了一枝绿萼梅给她插在鬓上,让莺儿哭笑不得,有火气也不好意思发了。
跟在莺儿后面进院的袭人比莺儿还要狼狈,宝玉却是视而不见,袭人也不抬头,只默默回自己房里梳洗去了。这里秋纹便心里头泛酸,冷笑道:“莺儿姐姐真真不愧是跟着二奶奶的人,好个家教呢,什么时候咱这院子里的人就敢派起二爷的不是来了?”莺儿本不是生事的人,但听秋纹夹枪带棍地连带上了宝钗,便越发地气了,过来拉着秋纹,要跟她去太太面前评理,问她究竟是谁没得家教。秋纹便哭哭啼啼地说莺儿打她,两个人闹将起来。
袭人正自在自己房中梳洗,听着外头闹起来,连衣服也来不及换,挽着湿漉漉的头发就出来了,莺儿与秋纹已经厮打到了一起,众丫鬟婆子叫叫嚷嚷地各拉各的偏架,急得袭人直着脖子喊:“你们两个都疯了,这是在做什么?还愁咱们这屋里出的笑话少吗?多少人都盯着呢……”莺儿情怯,便呜呜哭着住了手,秋纹却掐着腰,抗声道:“姐姐这是在说我吗?我并没有做出什么亏心事来,怕人家笑话怎的?不像某些人,表面里姐姐妹妹亲亲热热地装贤良,背地里告小状、捅刀子……”
袭人被噎在当场,又见宝玉嘴角挂着丝冷笑,也不说话,也不劝阻,只冷冷地盯着自己,显见得是对秋纹的话久已信以为真了,心下不觉一寒,一时万念俱灰。她原本就有宿疾,这些年时发时好,一向调养得宜,倒也不觉怎样,只是近来不如意事颇多,再加襄助宝钗管家,很是劳累不说,还时常受气,今日清早起来,粥未吃一口,茶未喝一杯,陡然受了这样的恶气,不由得浊气上涌,嗓子眼儿一甜,吐出一口血来,昏倒在了地上。
这里众人正在大乱,宝钗已经三两步走进院门里来了。她见袭人昏厥在地,不由得急得落泪,先喝止住众人,将袭人七手八脚地抬进她的屋子里,掐着人中将她唤醒了,再打发婆子出去请大夫,不多一会儿,王太医来了,给号了脉,不过是急怒攻心,血不归经而已,开了药,煎来看着袭人喝了,见袭人昏昏沉沉地睡了,宝钗才扶着莺儿的手出来,见晚霞已经铺满西边的天空。
宝钗伫立良久,深深叹了口气,便往宝玉的书房里来——自从成婚以来,宝玉便一日的正房都没有待过,平时都是在书房里起居的。宝钗才一进门,便见壁上挂着一幅对联,墨迹尚未干:“水仙子持碧玉簪,风前吹出声声慢;虞美人穿红绣鞋,月下引来步步娇。”
宝钗一皱眉,走进里屋,见宝玉散开衣襟,翘着腿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握着一本庄子,秋纹正站在椅子后面给他按摩着肩膀,见宝钗含怒进来,秋纹心怯,不用人说,便悄悄退开了。宝钗正眼也不看她,只走到宝玉面前说道:“你又胡闹了,那样的浓词艳语,怎可公然张挂在书房里?让老爷太太知道,如何的伤心?”
宝玉便冷笑道:“谁都是你这样的正人君子?再无半步行差语错的?何必来挑剔我这样的畸零之人?”
宝钗道:“这话却又令人不解了,你并非山野村夫,可以纵情任性,放浪不羁,现放着祖宗基业、父母高堂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