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正当朔日。天方拂晓,灵鸷与时雨、绒绒已站在一座山庙的门前。此处在长安城南郊,距樊川不过十余里,登高可远眺终南山麓。穿过修竹掩映的山门,一路已可见不少尘俗中人,挚老扶幼沿着山道拾阶而上。
“城崖?”灵鸷驻足,望向正殿上的牌匾。
“不错,这里便是城崖庙,又叫娘娘庙。主人别看它不起眼,据说此庙颇为灵验。今日也是斋日,所以有不少信徒前来上香。”时雨仰头,深吸了一口糅杂了焚香烟火气的草木清芬,余光触及灵鸷的冷眼,不由汗毛一竖。眼下绝非卖关子的好时机,他正色道:“可以为主人解惑之人就在这庙中,主人随我来便知。”
这城崖庙非佛非道,山门窄小,貌似只有一间正殿,几处山房,望之也不甚宏伟,香火竟旺盛异常。
此时庙门未开,门前台基处已候了不少香客,时雨的样貌和灵鸷张扬的打扮引来了不少闲人侧目。时雨不喜被人盯着看,那怕那些妇孺交头接耳赞他“小小年纪如天人一般”。无知的凡人,他们知道什么是天人?
灵鸷毫不在意他人眼色,凝神细听那紧闭的大门之内隐隐传出的咕哝之声,似有许多人聚在里面窃语交谈,那声音似人非人,诡异而真切,却分辨不出他们在说什么。
约过了半支香的时间,庙门从内开启,香客们一拥而入。他们几人也抬腿入内。奇怪的是,小庙里灰墙四合一览无余,正殿前可见一井、一香炉,几株桃花。殿内除去“娘娘”塑像,只有一赭袍老妪和两个童子,其余皆是新到的香客。竟不知方才从外面听见的嘈杂低语声是从哪里传来的。
灵鸷见那些信徒们烧香点灯、满脸虔诚,所求之事多为祛病、姻缘与求子,其中又以求子者居多。那赭袍老妪不知是否为庙主,每有上前乞愿者,她均喃喃有词为其祷告。祛灾病的喝下符水即可长保身安,为姻缘而来的她为其占卦卜算。求子的则需从案前取一泥塑小人,用红绳系于所求之人手中,这样便能让妇人回去后得偿所愿。
不仅时雨声称此庙灵验,在门外等候时,灵鸷也从那些香客口中听闻,这“城崖娘娘”有求必应,只要用心至诚——所谓的诚心,恐怕指的便是殿内堆积山集的供奉之物了。可那老妪的祷祝之术,灵鸷一看便知是讹伪穿凿,荒诞至极,灵验一说不知从何说起。
绒绒咬着手指,百无聊赖地倚在桃树下打量往来之人。时雨拈了三支点燃的香送至灵鸷面前,说:“主人不妨一试。”
灵鸷默默接过香,来都来了,有用无用一试便一试。若过后时雨还用凡人求子、问姻缘那套把戏糊弄于他,很快便会知道魂飞魄散是什么滋味。
殿前的铜制香炉内已插香无数,其上轻烟缭绕。灵鸷走近,发现这香炉颇为古旧,其上镂刻的图样细看之下,竟似是岱舆、员嶠、方壶、瀛洲和蓬莱这五座神山。
关于归墟五神山,灵鸷曾在族中看过描绘它们的残卷,记忆颇为深刻。眼前这香炉雕刻的五座山上,珠玕华宝、飞禽灵兽莫不惟妙惟肖,精细周详之处相比他所看的残卷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是岱舆、员嶠二山沉没已久,期中细节绝不是尘俗中人可以想象附会出来的。
灵鸷俯身插香,炉中润气蒸香扑鼻,他心中一凛,直起腰来,四周忽然已换了景象。明明是同一时刻,同一地点,小庙的飞檐斗拱、山墙画壁都还在,如云的香客和殿中老妪、童子似乎都在迷漫炉烟中影影绰绰,像隔了一层纱幔,他们的嘴尤在张张合合,祈求祷祝之声却在耳边消失。期间有新到的香客自门外进来,相携从灵鸷身上穿行而过,彼此毫无知觉。灵鸷尚能看清他们的形貌,他们却完全无法感知灵鸷的存在。
周围清晰的实体只剩下时雨和绒绒。些许讶异过后,灵鸷很快反应了过来。在他上香前,也有不少人在他眼皮底下点香、插香,均无异状。想来这香炉是与凡俗划界的一个入口,能入此境者皆非凡人。
起初在门外听见的咕哝吵闹声再度入耳。殿前的桃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苍翠大树,枝叶繁茂,上面缀满了碗口大的白花,声音就是从树冠上传来的。
灵鸷正待朝那树走去,身后一阵喧哗,几个长得形状奇怪的家伙匆匆而来,都点了香,熟门熟路地奔至树下,抢到了他们前面。
“喂,你们不懂‘先来后到’之理吗?”绒绒不忿道。
那几人中一个獐头鼠目的瘦子凑过来赔笑道:“抱歉抱歉!我们有急事在身,长途跋涉而来,好不容易等到了朔日这花开了。情急之下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对方姿态放得很低,绒绒见灵鸷并不在意,时雨跟在灵鸷身后也一言不发,她不敢随便惹事,闲着也是闲着,信口搭讪道:“你们也是来求这花解惑的?”
“正是。”那瘦子叹了一声,“这花胃口可不小,索要之物益发刁钻了。可是没法子,谁让它神通灵验呢?只要如它所愿,这天底下没有它不知道的事。我们虽不知能否将它索求之物奉上,但也想来试上一试。”
“它要何物?”灵鸷挑眉问道。
“所求之事不同,价码自然也不一样。”瘦子说完,有同伴招呼于他,他忙撩袍上前,末了还回头朝灵鸷挤眉弄眼地笑笑:“这身袍子甚是光鲜!”
“一只地狼精知道什么?”绒绒嘀咕着。她怕灵鸷因对方的挪揄而动怒,然而她实在是多虑了。灵鸷表情平淡,显然在他看来对方说的全是事实。
时雨轻笑:“我还以为那地狼是你乡下来的表亲。”
“臭时雨,你胡说什么,欺负我打不过你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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