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素来胆小柔弱的姜夷,似乎对自己的结局漠不关心。听到夜来说出“按律处死”时,连睫毛也没眨动一下,更没露出任何恐惧不甘的神色,没有哀求,没有辩解。当然也没有人会站出来替她说话,为她求情。
大家急于看到的是,龙君究竟能为了狐族的新欢做到什么地步,这将很大程度上决定他们以后对我的态度。
临渊面向血红的窗扉,负手沉吟,终于缓缓开口。
“龙角,庭杖三十。”
为了让我安心留下,他开始亲自动手替我“扫宫”,甚至不再顾念大祭司的面子,对她的近身侍婢降下重罪,杀鸡儆猴,以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反对声音。
他之所以没直接采纳夜来的进谏,大概也在顾虑,这桩貌似盖棺定论的栽赃案,背后尚有疑点重重。
姜夷或许不必死,但活罪难逃。龙角杖刑仍旧是不轻的责罚。
龙宫的杖刑分很多种,有蛇骨杖、鹿角杖、象牙杖、麟脊杖……其中最厉害的,就是龙角杖。
一声令下,两列鱼卒分别提着一只硕大木桶和一根五尺来长的刑杖入得殿内。
那棍杖通体褐红,不知是否被陈年血迹渗透染成。一端枝丫虬结,状似苍龙犄角,另一端略呈锥形,包裹着厚厚的兽皮,看起来沉重密实,得四人同抬才能搬动。
鱼卒们将包裹兽皮的棍尾朝木桶戳进去,静置不动。我探头一瞧,木桶内盛满晶莹洁白的海盐,就像有生命的冰霜般,迅速沿着棍尾攀缘而上。太玄捶了捶腰,低声告诉我,那是在等盐刺覆满刑杖,浸多久、多深,都有极仔细的讲究。他边说边摇头:“落杖时,盐刺入肉如同倒钩,乃是第一重的皮肉之苦。起杖时,那盐刺就折断在肌肤内,慢慢化尽,噬咬伤口,才最令人痛不欲生。”
我一点也不想看到,用它打人将是怎样血腥的光景。
绕着木桶转了一圈,盐刺如毒藤蔓延,发出冰凌冻结时才会有的嘶嘶声响,已快要结满龙角杖的三分之一。
“君上前日不是还说起,要给幼棠新添几个使唤的婢子吗?”
龙君略感意外,侧首道:“本座确实说过这话。怎么,你有了中意的人选?”
“不如就她吧。”我指指被鱼官五花大绑在刑凳上的姜夷。
此情此景,突然当众提这个,确实出人意料了些。僵立一地的众水族,都抱着静观其变的心思,并无一人搭腔。
既然打定主意要做个谜一样的君后,不管多么匪夷所思的举动,发生在我身上都算正常。经过四海盛宴上“交尾”一邀,估计大伙也早就习惯了。小叔叔太玄果然安之若素,倚着扶手喃喃:“话说回来,姜夷小妮子倒生得一双巧手。东海鲛女会织绡针线者众,却没几个能及得上她。真要一顿棍杖打残了,可惜可惜……”
这梯子递得恰到好处,我心领神会,朝上首摊开手心,掌中赫然便躺着那几根拽断的流苏穂子。
“不巧裙衫上的流苏方才松脱了,我很喜欢这件衣裳,那么叫姜夷来替我缝缀吧。以后就留在上元宫当差,也算将功折罪。”
阖宫严审,临渊架子摆得十足。他淡淡扫了眼我手中的流苏,仍旧面沉似水。
“既然你不愿计较她栽赃诬陷之过,本座也不必枉做恶人。就这么办吧,望她知错则改,日后在君后身边小心服侍,行走龙庭更谨慎言行。”
姜夷恍如身在梦中,被刑官奉旨从条凳上松绑下来时,仿佛一条被抽干了水分的鱼,傻傻匍匐在地半晌,还茫然不知所措。经鱼官拽袖提点,才打起精神游近前,伸手怯怯搭在我膝上,垂首不住谢恩。
最先忍不住开腔吐刺的,还是浑身扎手的凌波。
“这会子千恩万谢,早先信口雌黄时都想什么去了?敢做不敢当,简直是鲛族之耻!姑娘方才赏的那巴掌也不冤。这不才离了龙绡宫,转头又进了上元宫。好在未来的君后宽容大度。不过亏得姜夷这一闹,倒撮合了东海同涂山族定下这门姻缘。可见老话说得好,吃亏是福。”
身为东海未来的君后,就该宽容怜下以示大度。我立即诚恳颔首:“那本宫祝你福如东海。”
太玄揣起手,幽幽搭腔:“凌波小妮儿好大福气,还不快拜谢君后。”
再看龙君,已闲闲调开了视线,装作完全听不懂的样子,唇角却弯起若隐若现一抹浅勾。
凌波被呛得一怔,求助般望向夜来,可惜夜来浑然不觉,连半分眼风也吝惜示下。她又瞅瞅那根在海盐中腌渍得结满盐晶针花的龙角杖,微微打了个寒战,终于俯身潦草下拜。
“婢子谢君后赐教。”
这就是大局已定了。
呈堂刑杖既免,龙君摆摆手挥退了众判官,携我同回内宫。夜来和凌波原地恭送,姜夷紧跟在我身侧,太玄亦步亦趋随步在最末,仍旧颤巍巍、慢腾腾。
万年老龟,中气十足,伸长脖子一声唱念,意味深长,也不知敲打给谁听。
“眼神不好啊,就不要随便树敌啦。”
上元宫是我在内城新的居所,与龙君的流泉宫仅隔一处玲珑精致的御园,唤回风苑,两处宫阙比邻而望,靠九曲流雪廊相连。
随临渊重归东海后,定亲一事只以笔墨落定在诏书里,遣使宣昭四海。在我的坚持下,不得筹备任何招摇过奢的喜庆装点,不设歌舞宴席,礼乐大典等一概免去。因还未获得父兄的原宥,甚至都没有上报天庭。况眼下大战在即,凡事皆不宜铺张。
合婚庚帖叠好了收在兜云锦内,就藏于宫室的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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