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本来不想告诉慕容清真相的。
但陛下却又真心喜爱他, 出于一种长辈的心理,希望他因此成长, 在打击中磨练出保护自己的风霜。
陛下不想这孩子恨自己, 更不想这孩子因为不明就里,以为只是皇爷爷变卦了, 而陷入纠结痛苦的泥泞——
这是他人生的一部分, 他有权知道一切真相。
陛下和盘托出。
慕容清听完后瘫坐在地,脑中一片空白, 感觉有一根根针扎进来,渐渐疼出热泪, 五脏六腑皆在焚烧。
他想要哭喊, 想要指责, 想要嘲讽,却最终咽泪吞声。
哪怕双目赤红,青筋爆裂, 也始终一个人无声无息地痛苦了许久。
慕容清终于明白了柳三汴的心情——
当这世上你无亲无故时,无论你遇到多么好的人, 都不敢轻易眷恋他,因为你害怕有一天他离你而去,最终只剩你一个人。
从来就没有得到的习惯, 与得而复失的痛苦,谁都会选择前者。
慕容清比柳三汴幸运,他曾经有个疼他入骨的爷爷。
慕容清又比柳三汴不幸,他没有柳三汴清醒, 最终陷入这种温情,得而复失的时候,登高而跌重,万蚁噬心般痛苦。
慕容清接受这个事实,同样花了一天一夜。
翌日慕容清求见陛下,说他要在相国寺剃发出家。
诚然这是陛下想要的结果。
陛下本该客套几句,说你还是可以留下来做郡王,但陛下最终没有。
陛下目露欣慰地说:“清儿,你长大了。”
慕容清深吸一口气:“陛下,草民谢您。”
草民感谢您,给了草民一个这样温暖的美梦,虽然失去的时候非常痛苦,但这是一段非常珍贵的际遇。
在这段际遇里,我遇见了世上最好的祖父,即便他发现我不是他亲孙子,依然这样偏爱我,不愿意哪怕最后欺骗我一次。
草民感谢您,虽然您开始没有给我机会选择,但至少最后,您给了草民自由选择的机会。
慕容清说:“草民自幼读佛法,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红尘色|相,教人执迷,直到亲身经历……”
陛下目露愧悔:“是朕扰你,你才如此放不下。”
慕容清叹:“请您不要为难她,因为是她教我明白,原来执迷,也是一种放下。”
柳三汴执迷升官,放弃爱情。
慕容清执迷自由,自愿削发。
因为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才会一路追寻,才会愈发执迷,为了心中的唯一,才会不断取舍,才会放下许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慕容清不敢问自己,现在还爱着柳三汴吗?
慕容清只对自己说,佛门清静,会助他看破。
慕容清也只能看破啦。
柳三汴的存在,只会激发慕容清的欲|望,让他无法对自己的身世释然,觉得被皇室玩|弄,陷入仇恨之中。
慕容清要想找回从前安宁平和的自己,必须放弃柳三汴这个欲|望的根源,何况柳三汴也并不愿意跟着他——
柳三汴有柳三汴的天地去闯,慕容清有慕容清的净土去悟。
他们两个,终究是不一样的人,注定要擦肩而过,继而背道而驰。
世人皆说,那位陛下宠爱的珍郡王,因一次机缘巧合,被相国寺的仙鹤选中,方丈断言,郡王生来背负着教化世人的使命,郡王不得不顺应天意,剃度出家。
慕容清剃度那日,陛下特意交代,不许任何皇室子弟去看,也不许围观群众滋扰,甚至吩咐护卫封路。
陛下没有为难死而复生的柳三汴,甚至答应了后者的要求,许她去见慕容清最后一面。
因为这世上,从此便只有清流。
柳三汴寻了个视线颇佳的角落,静静地看着慕容清被剃去最后一缕发,拼命忍住从鼻子里钻出来的酸。
慕容清忽而转身,朝她所在的方向投来一眼,目光已然清静自守,无欲无求,可柳三汴偏偏自作多情地觉着——
他看她的时候,永远专注而温柔。
柳三汴等一切仪式结束,终于寻到了契机,可以跟慕容清,呃不,现在是清流师傅,单独说一会儿话。
柳三汴凝看他许久,看到清流师傅微红了脸,轻轻别过头去。
柳三汴不知怎地就想起……思回第一次见清流的时候。
那时候,清流师傅也叫清流,却不似如今这般看透世事,只是个凡心未泯、留着烦恼丝的青年。
那时候,思回用谦让的举动、明媚的笑容,就轻易让清流动了凡心,让他一步步沉沦红尘色|相,让他来到京城这个染缸,做着他不喜欢的一切。
柳三汴知道慕容清斗不过慕容彻,因为慕容清骨子里就不适合阴谋诡计。
清流虽然变成了精于算计的慕容清,但从来都保有一份安宁自守在心中。
柳三汴上上下下地将他打量了个遍,确定清流师傅是真返璞归真了,这才真心为他高兴道:
“清流大师,你超脱啦!”
清流对上她亮晶晶的眼,小心翼翼地藏好柔情,只在眼神中流露了一丝宠溺。
清流双手合十,也冲她微微一笑:
“柳施主,过誉了。贫僧修行之路,还很长。”
柳三汴深吸一口气,感觉胸口的胀涩都消散得差不多了,撒娇般的扯了扯他的衣袖,语气非常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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