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前几年就通过了安乐死的立法。
ALS虽然是不治之症, 但却是慢刀子割肉,慢慢消磨,教人一步步失去知觉, 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
最终身体动弹不得,只剩灵魂清醒。甚至就是求死, 拼劲灵魂叫嚣也无人知晓。
所以一部分病人会在晚期临近失去知觉之时,选择安乐死。
但这个过程如果控制得好, 至少还能拖好几年。
这只是个很平常的日子, 柏林飘着近乎看不见的雨丝, 遇在雨伞上甚至没有丝毫触感, 只是微微润湿的空气寒意逼人。
柏林从八月底开始就转寒,如今确实已经是有几分冬日的肃杀意味。
沈殊穿着纯黑的小礼服,外搭过膝黑色风衣,长发用黑色纱缎盘成丸子头固定在头上, 黑色翻羊皮短靴的鞋跟很低。
整个教堂济济尽是人, 却一丝声响都没有。
沈殊神情恍惚, 圣父祷告的声音飘渺遥远好似从另一个纬度的空间传来, 他手中触碰着那口漆黑光亮雕花精美的棺材被白色德国鸢尾所簇拥,夹着几支很深的蓝紫色德国鸢尾, 上面的十字是镶嵌进去的乳白色大理石。
恍然隔世,恍然昨日。
明明他还说着要周游世界的话,明明他还笑着送她花,明明他还眉眼生动。
乍然之间,就没了生息。
所有史诗级别的辉煌璀璨, 一瞬成了史诗。
心口如同锉刀相磨,钝钝地痛。
眼眶酸涩许久,泪水终究夺眶而出。纵然早已没有旖旎的心思,克里斯依然不可置疑是她此生此世难得的知己。大抵灵魂有相似之处,于她而言,克里斯的心思分毫毕现,昭然若揭。
不过是她一直下意识不敢直视而已。
ALS纵然不是绝症,但于克里斯和钢琴盘根错节生长交绕在一起的人生而言,不能弹钢琴就已经是绝症。
他对音乐一片超乎旁人的赤诚,也就更加决绝。何况他那般傲气的人,怎么可能愿意那般卑弱地活着。与其茕茕而生,不如从容赴死。
沈殊咬着牙关,肩膀都有些发抖。
能够走进的教堂的人不多,基本上都是古典乐坛的面孔。
几乎所有人的眼眶都是红着的。
他是传奇本身。
一般而言,葬礼上是由牧师或者神父来致悼词,也有由死者的亲人或者朋友或者比较有名望的人来致辞的例子,比如美国前总统里根先生的葬礼上,就是大小布什致辞。
致辞的是卢卡斯·第奇。卢卡斯在古典乐坛的地位与克里斯相当,两人关系也是很好,由他致辞也算是恰当。
“他拥有格外赤诚炙热的灵魂,所以他为我们带来的声音拥有不容置疑的力量……”
语言这种东西一旦掌握就是刻入骨髓融入血脉的,搁置再多年都依然熟悉。
沈殊前一天来的时候,办理酒店入住手续的时候舌头还有点打结找不到位置,而现在卢卡斯每一个词汇每一处语法都清晰无比。
“……他无法永生,但他的音乐不朽,让我们一起用乐声欢送这位伟大的朋友,让他壮丽盛大的灵魂在处处弦音的天国继续明亮。”
追思曲是莫扎特K626号作品,演奏者是柏爱。
西方的葬礼没有华国哭丧的习惯,氛围保持绝对的肃穆,即便沈殊和几个人已经哭到有点喘不过气,却仍然没有出一丝声响。
演奏完毕,棺材连着德国鸢尾一并被抬上灵车,搬动搬动过程中纷纷扬扬一路落下德国鸢尾。
走出教堂才发现,教堂外已经汇集了不少人。
从教堂一直到墓地的路上,零零散散都有人拿着白色的花束等在两边。
葬礼是最古老最传统的土葬,漆黑的棺材放进新挖的墓中。参加葬礼的人依次有序地将手中千姿百态又尽是白色的花束扔到棺材上。纯白的德国鸢尾与各式各样的白花渐渐覆盖住了整个漆黑棺面。
然后一簸土、一簸土,洒在花瓣间,又渐渐盖住了花瓣。
沈殊全程没有移开视线。
他真的走了。
微微的风吹在被泪水浸湿的脸颊上,割得生疼。
一张白色手帕递到了她的伞下,抬头一看是克里斯·西弗尔特的母亲。她身上穿着C家黑色的小礼服一如既往地优雅得体,黑色的蕾丝手套上白色丝帕泛着哑光。
“谢谢。”
“不必。”
沈殊轻轻拭去脸上的眼泪,西弗尔特夫人将手帕收回去之时轻轻露出了一个温和笑容:“非常感谢你能来送克里斯最后一程,我想他会很高兴。”
沈殊勉强笑了笑点头,接不上话。
那位夫人从黑色的戴妃包中拿了一封信,依旧温柔优雅,犹如中世纪的贵妇。
“这是他拜托我转交给你的。”
深卡其色的羊皮新封触手柔软坚韧,上面深红色花纹繁复的火漆印光泽美好。
沈殊一愣,接过信封,手指有些微颤。
葬礼之后,卢卡斯·第奇邀请沈殊去喝咖啡,沈殊在柏爱时和卢卡斯也算有一点交情,便也应下了。
卢卡斯谈到克里斯拜托代他出最后的几首曲子。
“我问他怎么不自己出,他说他已经弹不出那种曲子了。”
沈殊沉默着。
“……其实他在刚刚发现病情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后事了,退出乐坛不过是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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