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宁湖上发生的混乱,很快就被镇压下去。今上没什么兴致再看歌舞听丝竹,携着玉妃摆驾回宫。老百姓们嗅到了不比寻常的气息,纷纷收拾了摊子回家。
而隔日,都城各大茶楼酒肆必然流传着新的流言。
烛光摇曳,铜妆镜前。
青筝拆解下玉簪,黑发如瀑,垂在腰间。手里捏着桃木梳,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垂在胸前的一缕青丝,望着摆在梳妆台上的一簇鲜花出神。
碧箫见青筝还没换寝衣,便从橱柜中取出丝质寝衣要帮青筝换上。青筝好笑地摆摆手:“碧箫,我又不是小孩子。先搁那边吧,待会儿我自己换。最近陋室铭挺忙的,事事还需要你跟心,你赶紧去歇着吧。”
碧箫应了声,将寝衣挂在内室的屏风上。转身看了眼敞开的窗扉,怕夜间风大,正要去关,又被青筝叫住。
“别关。室内熏香有点重,先散下气。”
碧箫嗅了嗅空气,并没觉得熏香味重,想来是小姐折腾了一晚,太累了。忍不住唠叨了几句:“小姐,明天我会让人换味淡些的熏香。睡前你可一定记得要关窗啊。万一夜间起风,吹得风寒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好啦,记得啦姐姐!你快歇去,明一早还得去看新打制的首饰呢。”
碧箫迈出香闺,还是回头再叮嘱一句:“小姐,早点休息,记得关窗。”
“好啦,知道啦!”青筝好脾气地应声。
房门合上,室内一片寂静,只余灯花“哧啪”的轻微声响。
青筝坐在梳妆台前,青丝早已梳顺,可还没有起身的意思。指尖捏着桃木梳在梳妆台上轻点:“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美人有约,岂有不赴之理?”寂静的香闺凭空多了一个人,望向铜镜里的青筝,风流一笑。
青筝转过身子,看向夜半访客,悠悠道:“难道不是南公子你偷闯进来的?”
“夜探香闺,颇有趣味。”抱着臂,抬起手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南既明兴趣盎然地考虑是不是不该辜负这良辰美景。
青筝起身,冷淡地甩了个眼刀过去,撞开南既明的肩膀,坐到棋盘边上,收拾残局。
南既明立马收起轻佻,规规矩矩地坐在棋盘另一侧,收拾白子。
没等南既明开始说话,青筝先开了口:“你心里想得没错,今晚的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南既明三下两下拈起白子归到棋篓里,笑笑不言。
“春江花月夜这支舞,天音阁排演了很久,就等着在今夜大放异彩,一举打入都城乐坊,怎么可能旁生什么枝节?”
青筝拈起一枚黑子先一步在棋盘上。
“除非有更大的利益,比在都城一举打响天音阁名气,还要更有诱惑力的利益。”南既明拈起白子后行,紧挨住棋盘上的黑子。
青筝微微一笑,不否认。她从来不在南既明面前遮掩自己的心机,这也是她为数不多,能尽情撕去温柔和善伪装的时候。
“人在凡尘,总会有所求。天音阁不过也是想求一方安身立命之地罢了。”青筝神色十分平静,口气也很淡然。目光专注在棋盘上,双眸都未抬半分。
忽然听见头顶上,南既明低低笑起。因不想惊动守夜的人,嗓音压得极低,偏生在安静的闺阁之内,显得尤为充满遐思。
“他们是这样想,你不这样想。”
青筝手未停,紧跟着南既明下的白子再下一子:“那我怎样想?”
“叶大小姐,你早已就明明晃晃地告诉大家了,只是最显眼的地方确实最隐秘的地方。好一招灯下黑,把众人耍得团团转。”
双眸未见惊讶之色,甚至还抱着一种,你居然会忍到这个时候才来找我对质的感叹:“哦?”
“天音阁四大名手,青筝、赤笛、阮霜、碧箫,用每人常用的标志性乐器命名,其实也藏了不少小心思吧。青筝,青争,去竹合起来是一个‘静’字。你取了这个名字是在时刻提醒自己不忘叶庄屠门之仇吧。”
南既明毫不留情面地提起这段往事,语气是斩钉截铁,不容辩驳,眸中却腾起一点也不掩饰的怜惜之情。难以想象,才一个几岁大的孩子是怎样从十年前那场血淋淋的屠杀中,逃出来的。其间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南既明都不敢闭眼去猜测。
光一想起,心里就揪着疼。忍不住想插诨打趣,整些各种各样的花样,逼着青筝甩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忧思,时不时跳脚甩脸的样子,才有些妙龄女子青春的鲜活。
曾经在无名楼练武偷懒时,被师傅用细长的竹枝抽打得上蹿下跳。师傅怒火冲天之下,有时会突然提起那位在江湖上留下许多传说的江南第一剑,叶墨夕。
连一向对名利不感兴趣,无心听闻的无钱师父,都对叶墨夕称赞一声:“可担当世大侠之风范。”
这让南既明还未行走江湖,便已对叶墨夕产生极大的神往之情。一开始,他怀疑自己对青筝的过分关注是因为叶墨夕的缘故。如今再回首,自己也很难分辨是从何时起对青筝产生了难以割舍的情意。宛如入秋之时,忽然闻见一缕花香。蓦然回首,墙角已经开满了一片春光。
青筝听完南既明的解释,情绪没有起伏。十年前那场劫难已经过去太久太久,痛苦和仇恨已经经历了岁岁年年,给她打磨了一副坚硬的心肠。心理上的感性想法已经被一种使命感替代,让她没有时间间隙,去重复回味感伤。
“南公子很聪明!同南世子难分伯仲。”青筝夸赞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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