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从悬浮轨道上翻下来,从右边撞到了他。两辆飞车翻滚着,自高空坠下,爆炸,绽放成两朵艳丽的花。
她睡得很迟。她一直在等他,可他迟迟没有回家。她干脆起床,来到街边,站在梅花树下。他回来的话,一定会路过这里,到时候,他会看见梅花下的她,一如彼时初见,人面梅花相映。
夜寒如水,她裹紧了衣裳。她决定原谅他,不管他做了什么,她都决定原谅他。他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牵挂。这样打算着,她笑了起来,她想,到时候,他一定会握着她的手,来回搓,让温度从血液里升起来。
她就这么等着,看着街的尽头,希望他会从那里出现。在她头上,夜色里,一簇梅花正开得灿烂。
“对不起……我很遗憾。”LW31歉意地低下头。
格里芬太太摇摇脑袋,说:“不关你的事……我妈妈是个苦命的人,生下我不久后,她就去世了。但她也是个幸福的人。后来她还是用那笔钱把你买回来了,说明她没有怪任何人。”
LW31顿了顿,把手放在格里芬太太肩上,说:“那我现在可以帮您继续尝试另一种死法。您想怎么去死?”
“吃安眠药吧,那样没有痛苦和知觉。”
“好的。”LW31答道,“只是,目前我们有两个问题。”
“你说。”
“第一,过量服用安眠药之后的四十八个小时内,您不仅不会睡着,还会出现胃痉挛、腹痛、口吐白沫等症状,这是因为您身体的各器官都在行使毒后应激功能。很多服用安眠药自杀的人,最后都因为忍受不了疼痛而打电话求救……太太,我不认为您会愿意承受那种痛苦的。”
格里芬太太闭上眼睛,过了好半天,才颤抖着嘴唇,“我只是想去死而已。只要死后不那么难看,就算吐白沫,你也会为我打理尸体,是不是?”
“当然,我的存在就是为了给您提供服务。”
“那就好。”格里芬太太点头,“至于痛苦……我这一生,承受了太多痛苦,早就麻木了。你打开抽屉看看,现在还有多少安眠药?”
“太太,这就是第二个问题了。我们的安眠药不够多。”LW31打开抽屉,拿出药品,晃了晃,“一共十七片。这是处方药,药店一次最多卖二十片,而要致死的话,以您的体质,可能需要八十六片。”
“你不能出去帮我买吗?”
“太太,您可能忘了——现在大移民已经开始,人基本上都走完了,外面已经没有药店。”
格里芬太太叹口气,灯光照在她脸上,脸色微微泛黄。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沟壑。
LW31礼貌地说:“太太,不如您再给我讲讲,除了父母,还有什么人爱过您呢?”
“好的。”格里芬太太再次拂过照片,这次浮现出来的,是一个高瘦的青年。格里芬太太看着他,眼角泛出一滴浑浊的泪,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浮上眼前。
深夜。
寂静。
彼得和杰尔森沉默地站在街口。
像这样一条街,本不应该站人。
像这样一条街,本不该在深夜还站着两个穿名牌西装的人。
街口破。
街中寒。
街尾暗。
这是城里最破败的一条街,平常都少有人走。它是罪恶的街,无数只眼睛在暗处张着,窸窸窣窣,像涌动的食道,等着猎物进入。
然后吞没,消化,不吐渣。
但彼得和杰尔森站在街口,神情自若,好像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好像这里是他们的家。
彼得很瘦,很高,站着不动时像一支削尖的铅笔。
杰尔森又胖,又矮,活像地上乱滚的冬瓜。
杰尔森在抽烟,一口深吸,火光从烟头窜到烟尾,整支烟都燃尽了。
彼得问:“走?”
杰尔森吐出浓烟,道:“走。”
两人走进黑暗的长街。
街上的门一扇扇关紧。
风吹过,呜咽,如鬼泣。
街上的人,都不安分。
他们身份各异。乞丐的邻居是小偷,小偷的楼上住着妓女,妓女的阳台对面,是经常失手的骗子。
但他们有个共同点。
穷。
穷得只能蜗居在这条破败残旧的街上。
穷是罪,是能把人心浸得冷如冰硬如石的罪。
所以,通常有人走上这条街,也就走进了乞丐、小偷、妓女和骗子的视线里。
他们曾经骗光了老人的衣服,抢走了小孩的糖果。
每一分钱,他们都不会放过。
但现在,他们不敢打主意。他们关闭门窗,躺在床上,磨牙吮血,却不敢声张。
因为,走在街上的是彼得和杰尔森。
他们不紧不慢地走着,哒哒哒,每一步,都沉稳结实。
彼得一共走了六百五十九步,杰尔森则走了一千三百一十五步。
他们在街尾的一间屋子前停下来了。
屋子里很黑,没开灯。
但杰尔森听到了呼吸声。
慌乱,急促,像小鹿在猎人枪口下的喘息。
杰尔森扬起一丝冷笑。
他们没有找错。
咚,咚,咚。
没有人回应。
杰尔森继续敲门。
咚咚咚,单调而沉闷,在浓夜里让人发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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