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甚仰面躺在马背上,手中一壶酒,对雨独酌。
自前些日子柳嫣小产后,他便不大家去。友人劝了几回,说甚么家和万事兴,他一个爷们让着些女人。叶甚倒是想让,可每每他回府,柳嫣就如吃了炸药般嚎啕大哭,一壁哭着一壁骂他害死了她肚中孩儿,又一壁打砸屋中家具物什,有时荒唐得连身边无辜丫头也打骂,闹得阖府鸡飞狗跳。一来二去,叶甚厌了,恶了,便不再回家。
方才找陈甄饮酒,又被他耳提面命了一番,叶甚觉得无趣,寻了个由头告辞了。独自一人骑马往郊外而来,可惜天公不作美,竟是下起了雨。
眼下已是暮春,正是吹面不寒时。未料下了场雨,那风拂来,带着凉意丝丝缕缕的浸在脸上,不知是凉的是冷的。
就着酒壶喝了几口酒,叶甚面微醺,不由又想起苏妙仪。
那日他方回京不久,见她独自一人行走在街头巷尾中,一时脑热将她掳了来。她当时一身红衣,赤着脚踩在白雪中,雪将她白嫩嫩的玉足冻得通红,可她宛若不觉。她就垂手立在他跟前,恭敬而疏远,叶甚看着恨得牙痒痒的。
她见着他怎能这般若无其事,这般疏远呢?他自好多年前见过她一回便对她念念不忘了,心里想的可都是她。可她呢,见着他故而乖顺,但心里想着却是如何避开他。
叶甚恨啊!恨不得抓她到怀里,狠狠的打她屁股,给她点教训。
可他不敢啊,怕一巴掌下去,打坏了眼前的娇娇人儿,也将她吓跑了。
嗤笑一声,叶甚仰头喝酒。
他就是甚么也没干,她也跑了,跑去做别人的妾!
怎么又想起她呢?
她出家时,他分明已说要将她抛之脑后呢,如今怎的又想起她了?
叶甚眼神一暗,想起当日她站的地方便是他如今驻马喝酒的地方,心下竟然激动不已。
他骑马躺在她曾经站的地儿上,他与她重合,像是同一个母体的树干,紧紧相依偎着。他既高兴又失落。
于是不知为何,竟是响起了少年时在勾栏院听那花魁唱的那首词儿。
唱的甚么“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
“六叔!”
兀自喝着酒,忽听得有人唤。叶甚睁开眼,寻声望去,见是自家侄子叶风,便又闭眼喝酒不作理会。
叶风上前拱手道:“六叔为何独自一人在此饮酒?”
为何独自一人?
叶甚自问,他为何独自一人?
方阖上的眼又睁开,瞧着马前自家侄儿恭敬有加的模样,叶甚倏而一笑,“本是孤家寡人,为何不能独自一人饮酒。”
叶风面上一僵,抬眼见叶甚似笑非笑的盯着他,心咯噔一下,隐隐有不安。他先前将自己重活一遭的事对叶甚他合盘托出,旨在让他远离苏妙仪那蛇蝎心肠的女人,避免老祖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剧再度发生。
然而他却忘记了,他的六叔是个怎样的人。
莫说苏妙仪是个疯子,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不择手段。若是与叶甚比起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上一世,叶甚明知苏妙仪心里满满的装着都是自家侄儿,可他还是不择手段的娶她入门。苏妙仪入门后,三天两头闹,闹得府中上下鸡犬不宁,闹得整个京都皆知她心仪的对象是他叶风。闹得所有人都知她嫁给叶甚,不过是对方强取豪夺罢了。
嫁给叶甚后,苏妙仪遇到个眉眼长得与叶风有几分相似的小倌,她便将之养成男宠。女子养男宠,还是赫赫有名的将军夫人养的男宠,这可是开国以来,大周朝仅此她一人敢做的事儿,还是在夫婿健在的情况下。
后来苏妙仪养面首一事经人揭发,又因她是苏府大小姐,与安怡郡主走得近,此事便闹到了圣上跟前。圣上大怒,下旨将苏妙仪鞭笞。但是叶甚却在金銮殿求圣上绕苏妙仪一命,道是妻子养面首,定是做丈夫的那方面无能。再有前朝开先列之人并未获刑,如今皇上却因此事大动干戈,臣不服。皇上若定要降罪于内人,便先定了臣的罪。
金銮殿上圣上大怒,当下革了他的职,命人重打了一百个板子后作罢。而圣上对叶甚心软,不过是念在他忠心卫国几年。
叶甚回府,只当不知苏妙仪养面首一事,依然对她宠爱又加。
叶甚征战沙场几载,是个铁血铮铮的男儿。叶风原本是尊敬这位叔叔的,可叔叔居然任由妻子给他戴绿帽子,居然帮助一个蛇蝎心肠的毒害妻子自己的侄媳妇!叶风觉得愤怒非常,于是决定与亲叔叔为敌。
上一辈子,叶风用一生来探讨这个问题,探讨叶甚为何能为了苏妙仪放弃尊严这一事实。可临到死他也没明白。如今重活一世,他依然不明白。
拱了拱手,叶风态度越发恭敬。“六叔少年成名,现如今又娶妻,自当该红袖添香,何来孤家寡人一说?这话若是传入祖母耳里,想必祖母又要动怒了。”
喝尽壶中酒,叶甚将酒葫系在腰间,巴砸着嘴不知在回味酒香又或是叶风话里的意思。
湖面有风,风和绵绵细雨拂来,水面涟漪荡着荡着,荡成一个圈。那圈中有圆心一点,犹如他胸膛里的心。这心,生来便注定呆在心房里,一生不能离开,离了便是死亡。
叶甚忽而大笑,他翻身从马背上坐起,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叶风,意味不明地道:“我的好侄儿,我倒是低估了你的手段。”
仰天长叹一声,叶甚策马离去。
叶风依然不卑不亢的作揖立于原地,待听得马蹄声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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