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的九月十七。
他记得那是个暴雨交加的日子。
雨下得很大,紫色的电光打在帝都崇雁塔的塔尖上,沉闷的雷声在叠加的层云中轰隆传来。
今日休沐,他可以不必将编书带回去,所以他从点心铺买了秀秀、清泽爱吃的点心又从药铺买了母亲要用的药,经过酒坊时,酒坊的掌柜正在收摊,见到他忙笑着道:“顾大人,赶路回去么?”
他撑着伞到屋檐下避雨,问:“王掌柜,家父近日来还来贵店里赊酒么?”
王掌柜笑道:“大人放心,顾老大人有一段时日不曾来了。”
他放了心,父亲酗酒已经有几十年了,此次他高中探花,为了家中声誉,父亲发誓滴酒不沾。
只是他那懦弱了一辈子的父亲这次戒酒不知能不能成功。
本想等雨小一点再回去,可望着那阴沉的天色,他心中没来由地一慌,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不愿再等,他撑伞踩着路上的水洼往家中走去。
他家中清贫即便入仕翰林在京城也住不起大房子,只能在偏僻的胡同口租了房屋。
越来越大的雨将他浑身都打湿了,不远处就能看到自家院子里的梧桐树,他快步走去。
门没有关,他走了进去。
瓢泼的雨砸下无数水坑,血水和着院中的黄土被雨水冲成道道溪流,堵在低洼处的院墙脚下。
雪亮的闪电从天际掠过将那异样的血色撞进他的眼里,滔天的雨也冲不淡那扑面而来的剧烈黏稠的血腥气与酒气。
他只觉心狠狠痉挛了一下,脑海中一片空白,手中的伞、点心、药尽数掉在了地上。
“娘......秀秀......清泽......”他胡乱地喊着冲进家中,院子里的秀秀常坐在下面绣花的紫藤架垮了一半,秀秀精心养护的花草零落了一地,清泽喜欢的小木马被人踢翻在地,一条像是爬行留下的长长血迹从走廊下延伸进厅堂。
他眼前一黑几乎看不到前面的路,只能踉跄着沿着那条血迹走过去。
厅堂里漆黑一片,偶尔电光划过,他看到门槛上弓身倒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秀秀......”
他奔过去跪坐在地颤抖着手想将她轻轻扶起,手却只摸到黏稠的血,他轻抚着她惨白冰冷的脸嘶声唤着她的名:“秀秀......”
蓦地,他在秀秀的衣衫下摸到了一只柔软冰凉的小手,他浑身一震轻轻将她的身体翻开才发现双目紧闭的清泽,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秀秀会以这么奇怪的姿势倒在地上,因为她用身体护住了清泽替他挡住了大部分的攻击,但清泽还是没能逃过一劫......
心像被利爪揪地粉碎,痛得肝肠寸断。
他死死抱住两人的尸身,在雨中恸哭却又恍惚地想起母亲,他发疯似的冲到母亲的房间,经过被血糊上的窗边他却听到了钝器一刀一刀往下剁的声音:
“铿!”
“铿!”
“铿!”
.....
凶手还在这里,凶手还没走!
他一把推开房门,房中暗沉,床上有个黑影。
他的母亲倒在病榻的血泊中早已死去多时,而那个人仍旧拿着刀发疯时地往下砍,一下,两下,三下......血水飞溅在墙壁上。
雷声轰隆,电光的影子像狰狞的伤疤横亘在墙壁上照亮了那个人的脸。
那人满脸是血,手拎着屠刀一下又一下地砸在身下的尸体上,双眼早已失去了理智,像被挖空的两个大洞。
但那张脸却并不陌生,那张脸平日里总是带着醉酒的邋遢、讨好他时的怯懦、惭愧时的自责......
那人他再熟悉不过了,那是给了他生命却一生潦倒酗酒成性的他的父亲。
那一刹,他脑中轰得炸开,整个人颓然跪坐在地上,蜷缩起身体抱着头像困兽般痛叫。
他多么希望这一切都是个噩梦。
似乎听到了他的哀嚎声,那人转过脸来看他,有一瞬他似乎愣住了,而后他起身下了床,拎着那把仍在滴血的刀朝他走来。
顾清风听到脚步声,恍惚地抬起头看到满身是血的父亲站在自己面前缓缓举起了刀。
那一刻,他心头一松,闭上了眼。
也好,他死了就能去见秀秀,去见清泽,去见娘了......
但那把刀始终没有落下来,他睁开眼却发现父亲握着刀的手在颤抖。
顾承德的手在颤抖着,全身也在颤抖,他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绝望地面如死灰的儿子,鼻息间的血腥气,一室的血,妻子、儿子、儿媳的尸体,滴血的刀、还有脑海中他杀人的所有经过。
理智恢复,但随之而来的惊骇与恐惧瞬间淹没了他。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喝酒的......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清风......都是我的错......”
“吭啷”一声,刀掉在了地上,他跪在了儿子面前,那几乎没有直过的脊梁在儿子面前再度弯下。
“我该怎么办,我喝了酒,杀了人......我杀了阿芬,我杀了秀儿,我杀了清泽......我,我......”顾承德胡乱地自言自语,突然,他抓住那把刀塞进他手里,哀求他,声音因为颤抖诡异地尖锐了起来:
“清风,我对不起你,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这个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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