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苍茫,阴风不古,从凉州城楼往下眺望,一片人海,触目惊心。十万战俘,手无寸铁,受伏于城郊野林之中,由北台军镇着,日夜管饭。
光是阿史那可汗一人,身高八尺,膀大腰圆,一日便能吃掉十斤米,三只鸡,阅天营及州官负担之重,可想而知。齐将军摇了摇头,陆知州叹了叹气,日子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要杀要剐,给个说法。
放粥时,军吏往可汗的碗里,放了一只苍蝇。喝粥时,可汗眯了眯眼,掐起那只苍蝇,质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军吏道:“弊虫无颜无耻,受困于饿馁,无以营生,遂食残羹剩渣。”
狄鞮将此话译为狄语后,可汗想了一整日,堂堂草原英雄,岂是中原鼠辈可以欺辱?当夜,可汗欲自尽,拔出了刀。刀落,并未结果谁家性命,而是砍在了一只结实有力的手上。
手的主人,剑眉星目,威武挺拔,一身英雄气魄。阿史那一惊:“你是何人?”军吏道:“云梦国阅天营轩辕将军……”那人抢过话来,笑答:“我是齐林。”
齐林用血手握着利刃,将这骇人铁器从阿史那的脖颈处拿下,“哐当”一声,甩在地上。二人对视片刻,似有相惜之情,而陆知州来得正好,笑道:“礼部使节来了,边境三州州吏也都到齐,我等先办公事,而后宴上叙话。”
阿史那:“什么公事?”齐林道:“朝廷招安。”阿史那:“招安是何意?”齐林道:“就是放你们回去,一个不杀,一个不留。”
数日前,齐林奏请朝廷招安戎狄部族,封阿史那可汗为北庭王,责其臣服于云梦,从此两族开放通商,结百年之好。然曰,防人之心不可无,故北境御敌之军饷,照例发放。
阿史那可汗很是感动,对齐林道:“狄人豪爽,要宴,就要在草原的星光下大宴四方。待本王回去,说服各部族,再请诸位中原朋友来做客。”几位知州蹙起眉毛,不便擅离职守,齐林星眸一弯:“好。本将军定不负此番美意。”
三日后,阿史那可汗果真派阿史那小王子回凉州相请。齐林不耍约,连夜通知中军整理行装,准备二进草原。
陆庸忧虑:“狄族以烧杀抢掠为豪,将军此去,多加小心为是。”齐林郑重其事道:“狄族虽败,其志尤坚,阿史那既然要试诚心,齐某就掏心掏肺,奉陪到底。”
天方启明,三百精骑兵集合完毕,晋瑜、蓝华等几位将军至中军帐请命同往,齐林笑着点了点头。这时,内帐里转出一袭墨蓝色的身影,面覆黑纱。晋瑜眉间一皱:“韩大人?”
韩水一言不发,拾起水壶往木杯里倒满七分,端至晋瑜面前。齐林笑道:“还有蓝华将军,也侍上。”几位将军目瞪口呆,不敢接,不敢动。韩水咳嗽一声,声音沙哑:“辛苦了,喝点热水。”
齐林往桌案上铺开地图,做了一番详尽安排,定于午时出发。众人碍于韩水在旁,不甚自然,没聊两句便纷纷借口退去。
帐中静谧,帐外熙攘,杯中水仍旧七分满,无一人动一口。韩水默不作声地收拾。齐林道:“你也随我一起去。”韩水顿了顿:“好。”齐林:“身下那处还疼吗?若是不能骑马……”韩水:“能骑。”
自从在阴坤山阴差阳错地被劫走,韩水对于骑马已经无所畏惧,毕竟骑得再烂,也不会有什么更坏的下场。
营中军号响,是浩浩宫音。齐将军披挂上马,笑盈盈对面覆黑纱的韩大人伸出手:“上来罢,我带你,反正狄族木头脑袋,不懂识人。”韩水顺从地登上马背,坐在齐林身前。
数十里颠簸,韩水紧紧握住马鞍,眉头不皱一下。齐林偶尔问一句:“真的不要紧么,你身上衣服都汗湿了。”韩水摇摇头,不答。
同行之人,见此情形皆是惴惴不安。蓝华偷偷问道:“韩大人前几日不是还一门心思想要逃么,怎么现在如此安分?”晋瑜摇了摇头:“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事,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如此,七八日之后,终于抵达。
春日草原之夜,巫师做吉法,篝火盛宴旁围了满满几十圈狄人世族,阿史那朗声笑道:“齐将军,你还真敢来!”齐林如沐春风:“说话算话。”数十里处,压着茫茫几十万阅天营大军,齐林早有所备,自然敢来。
喝壮心酒,祭草原狼,狄族女袒胸露乳,抖着羊皮裙热舞在火旁,个个丰满婀娜。齐林入乡随俗,揽着那巫师的女儿,又抱又亲,韩水在旁站着,静得似个影子。
言欢之际,阿史那小王子恣意玩笑道:“将军身侧这人,眉眼清秀,难不成,是个姑娘?”几个狄人呼哧上去就要撩拨,晋瑜笑着一掌拦下:“齐将军的宝贝,非礼勿视。”
阿史那瞪圆了眼:“不想中原之风气如此开放,这两个男子之间……”草原上本就不讲繁文缛节,开两个淫艳玩笑,反倒显得亲切,显得像是兄弟。齐林放肆一笑:“别看本将军这宝贝模样斯文,他可是舞得中原第一好剑。”
狄族男女老少都笑了,韩水把碗中酒喝干便起身要走,齐林拉住他:“才放你出来几天,又想跑?”韩水道:“我去小解,将军要派人跟着么。”齐林松了手:“那倒不必,本将军亲自跟着。”
人群与篝火远去后,天苍野茫,一顶穹庐盖四野。韩水坐在春草上,想起了一句从未体会过的古诗——无边绿翠凭羊牧,一马飞歌醉碧宵。齐林就在旁边四仰八叉地躺着,嘴里叼跟草,哼起俗曲:“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远处,狄族篝火如同盘旋的烈焰长蛇,一节一节烧得烟尘滚滚,倒衬得两个人影失去颜色,与草原融合成一片,寂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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