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逐渐地暗了下来,御书房里除了研磨声便是宋祁翻动奏折的声音,我偶尔瞥见他的侧颜,薄唇紧抿,眉间微蹙,专注而沉默。
这一张桌案上,是他的一整个江山。
一个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坐在这里,生杀夺予的权力下,可否会有高处不胜寒的寂寞。
会吧,可这些,与我无关,他是帝王,情绪不是我该窥视的。
我再抬首,却见宋祁停了笔好整以暇地望着我,而后轻笑道,“是朕的不是,红袖添香在侧,竟忘了时辰。”
说罢站起身携了我的手,“夏宗,摆膳。”
他的手很大,关节处有些薄茧,当今皇帝文韬武略,于练武强身,也从未荒废。
小李子捧了铜盆来给我净手,清澈的水面上漂浮着几片玫瑰花,我看着小李子的头顶,这乾元宫总管的徒弟,似乎对我恭敬过了头。
帝王用膳,嫔妃随侍,一般在侧布膳,我执起银筷,却听他道,“坐下吧,不必侍奉朕。”
我一愣,小李子已经搬好了凳子,我只得屈膝,“诺。”
其实我还是可以学那汉成帝后妃班婕妤的却辇之德,再稍稍推辞一下的,只是那一瞬间的决定,我遵从了本心。
乾元宫的膳食自然是不错的,有我爱吃的黄金豆腐和水晶虾球。
我咬着虾仁计算着时间,食不言寝不语,这个规矩有时候让人难受得紧,有时候却会让人松一口气。
我很紧张,在这个看似温和的男人面前。
宫女端了茶上来,却迟迟不见有人来提醒我去更衣,天已经越来越暗了。
终于夏宗急匆匆地小跑进来,神色凝重地喊了一声“皇上”却不说是什么事。
我知道我该走了,宋祁喝了口茶没有抬头,“说。”
我挑眉,这个宋祁,当真有曼娘说的那般英明无双?
夏宗的声音低低的,“八百里加急,于统领正在殿外。”
于统领,于简,禁军统领。
宋祁皱了眉,“宣。”
又看了我一眼,吩咐道,“送薄婕妤去东侧殿吧。”
“臣妾告退。”
我不知道嫔妃侍寝虽没有规定,却都是在西侧殿的,更不知道前两天开光的那些个嫔妃不过是在西侧殿躺了一夜,连宋祁的影子都没见到。
仍旧是小李子。
“婕妤小心些,这大理石地面滑得很。”
“婕妤且在此歇下吧,不必换衣服了。”
“这是宫女妙语,婕妤有什么事,吩咐便是。”
·
那一夜下起了雷雨,乾元宫正殿的灯子时方灭,我盯着窗幔听着外面阵阵雷雨,无眠。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我惊惶地起身,黑暗中传来他温润而带着疲惫的声音,“是朕。”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就要下床。
“不必下来了,睡里些,朕躺一会。”
再过两个时辰,他就要去上朝了,我有那么一瞬间的愧疚,似乎我做错了什么,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的想法太可笑。
只有一条被子,他朝我这边靠了靠,我身体一僵,身侧却不一会就传来了清浅的呼吸声。
我放松了下来,脑子里突然有了一个很荒谬的想法,这宋祁,莫不是怕打雷?
一夜无梦。
·
第二日起身的时候,身侧空空如也,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
妙语带着一个小宫女伺候了我梳洗。
妙语这名字取得极好,长得很平常,但的确是妙语,话不多不少,语调不高不低,轻轻柔柔的恰到好处。
小李子侯在门外,带了宋祁的口谕。
婕妤薄氏,晋位昭仪,赐栖霞阁。
中宫无主,太后又喜清净,薄妃和宋妃主理六宫,若说去哪处请安又不合规矩,于是三妃每日早间都聚在怡和殿主理内宫事务。
薄妃虽没有协理六宫之权,却也时不时插上两句话,侍过寝有品级的后妃便每日都去请安。
今日,我也该去。
只是昨夜的雨淅淅沥沥地下到了现在,淑妃便免了今日的请安。
锦屏和墨离已等在栖霞阁,栖霞阁不比宫殿,但胜在只我一人居住。
正是四月里,院子里两株二乔玉兰开的一派姹紫嫣红。
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
小李子打了个千,“栖霞阁已经打扫过了,内务府另派的宫女太监,过会便会到,还请娘娘稍等片刻。”
锦屏给了小李子一个颇有份量的荷包,小李子接过也并不推辞,爽快道,“奴才谢娘娘赏。”
“娘娘,可要歇息?”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院子里的二乔玉兰出神。
锦屏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这栖霞阁与娘娘有缘,种的是娘娘最喜欢的树。”
二乔玉兰,又名朱砂玉兰,生性耐寒。
雨水顺着屋檐叮当而下,我开始认真地思考侍寝这个问题,入宫一事,我最忽视,也从未担心过的,便是侍寝。
我以为我已经足够彻底地接受了后妃这个身份,只是当昨晚宋祁躺在我身边时,我才深刻地认识到,同床共枕,是多么难以伪装的一件事。
即便,什么都不做。
可我避不了,也逃不过。
我做不出卑微的姿态去承宠,我的那些自尊总是会不时地跑出来干扰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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